從教學守道談禅宗的生活
民國七十四年講於臺北國父紀念館
各位貴賓、各位護法信徒:
大家晚安!我今天想從教學和守道上來談禅宗的特色。
首先要各位了解:「禅和我們究竟有什麽關系?」「了解實踐以後,究竟有什麽利益?」了解禅,有了禅以後,我們的生活煩惱會減少,對事情的看法不會顛倒,很多矛盾、差別的現象也可以統一起來。有了禅以後,一身如雲水,悠悠任去來,窮也好、富也好,有也好、無也好,視透夢幻空花的塵世,得到大解脫自在,這個禅就淩駕一切之上了。
有了禅以後,我們在世間上沒有恐懼,就是生死都不畏懼了。有了禅,心中就有了定,就有力量,當腦波在禅定裏凝聚集合,接收感應的時候,自然容易心想事成,在禅的功夫之前無有不辦啊!
禅也不是出家人專用的,你們各位不要說是在家的佛教徒,就是回教、基督教、天主教、道教徒......各種宗教,任何人都一樣可以參禅,禅是普及一切宗教的。我現在說一宗公案給大家聽,讓大家了解禅:
有名的傅大士,梁武帝請他去講經,他上臺了,撫尺一拍,即下座。素有神通的寶志禅師立刻提醒梁武帝:「傅大士講金剛經,講完了!」
禅就是這樣,最好的說法,最究竟的語言,就是「撫尺一拍」;雖是不講,卻一切都講好了。這就是「一身原不動,萬境自虛陳」的妙高禅境。
還有一次傅大士講經,梁武帝聖駕親臨,大家都恭謹的站起來迎接,傅大士卻穩如泰山的坐著不動,有人急急催促道:
「皇上駕到了,還不快快站起來!」
傅大士一笑,說道:
「法地若動,一切不安!」
在禅法之前,天下什麽權位、財勢都顯得藐小了。假如你們各位有了禅,世間上的榮華富貴都會霍然矮了半截。
另一次,傅大士頭戴道冠,身披袈裟,腳趿儒鞋出現,梁武帝一看,啧!這像什麽啊?十分錯愕的指著他的帽子問:
「你是道士嗎?」
傅大士指著袈裟說:
「不是啦!我是和尚穿袈裟。」
「哦!你是出家和尚嗎?」
傅大士又指指腳下:「你看!」
「喔,是儒鞋,你是儒士嗎?」
傅大士搖搖手,往上指住頭問:
「你看,我是什麽?」
道冠、儒鞋、佛袈裟,合叁家爲一家,意思就是說:禅,是包容一切的,禅不是隱居深山老和尚的專利,禅是儒、釋、道叁教九流社會大衆中每一個人都需要的。所以今天對大家講禅宗的教學守道,對每一個人都多少有參考的價值。
說到教學,禅門很講究師徒相傳,講究悟解的教學。禅宗的教學和我們現在的社會教育方法不一樣,有幾點的不同:
1.沈默法:現在社會上,無論是家長或老師都提倡愛語的教育,用溫言軟語開導。禅師們常常不用語言,沈默相對,一默一聲雷,在甯靜悠遠中氣象萬千,比什麽語言還要響,還要多!
2.棒喝法:社會上提倡愛心的教學,苦口婆心教授;而禅門提倡棒喝,一聲霹雳破除黮闇無明,照見自性真情。像「馬祖一喝,百丈耳聾叁日」,像黃檗禅師和臨濟禅師的「道得也叁十棒,道不得也叁十棒」,都是棒喝式教育法。
3.問難法:現在的教育提倡啓發式教育,一步步引導;而禅門講究問難,機辯的追究,一改被動啓發爲主動探求,不作馴人作主人。
4.勞苦法:現代教育講究有安靜的讀書環境,在甯谧幽雅的氣氛中學習,禅門卻不止要在安靜中受教育,更提倡在勞動、勞苦中參學。所以搬柴、運水是參禅,推磨、舂米也是參禅,砍柴、挑擔無一不是參禅,從勞苦裏面慢慢體會禅的意義,品嚐禅的法味。
在這樣的教學方式下,禅的義蘊就闡發出來了:飲一水一冷暖,跌一跤一苦樂;自身疾苦自身擔,自家寶藏自家知。
我現在就把禅宗教學守道的特色分成四點,向各位作個簡略的介紹:
一.從肯定自我來談禅宗的教學守道
禅門,講究不被人牽著鼻子走,不要東風吹東倒,西風吹西倒,一點自我的主張都沒有。要緊的是自我肯定,「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這就是禅師自我肯定的特色。
有一位南隱禅師,禅法的名望很高。一位居士心裏不服氣,來找南隱禅師辯論禅學。兩人見面後,南隱禅師一言不發,拿了茶杯倒茶請他喝。茶注滿了,南隱禅師沒有停止,仍然不停的再倒、倒、倒......這位居士終於按捺不住,叫道:
『禅師,茶都溢出來了,不要倒啦!』
南隱禅師這才開口,微笑說道:
『看!你心裏的杯子這樣自滿,我的禅法怎麽能裝得進去呢?』
只一句話,那人就不知如何應對啦!
在禅門裏,肯定自我是一種本心自明,不是自滿。
有位學者問禅師:
『佛在哪裏?』
你們各位想一想:佛在哪裏?你以爲佛在西方極樂世界嗎?在東方琉璃世界嗎?其實,佛無所不在,「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
有人問禅師:「佛是什麽?」
禅師望著他,把手一攤,說:「我不敢告訴你,告訴你,恐怕你會不相信!」
「你的話很有權威,我那敢不相信呢?」
禅師點點頭說:
「好,你剛才問什麽?再問一次。」
「我問什麽是佛?」
「你,就是佛啊!」
「喲!我們每一個人都認爲自己是凡夫,怎麽一下子,你就說我是佛呢?」
在禅門裏肯定自我,是一種移情化性!讓自己做個佛菩薩,而不巧立名目,戴高帽子,所以自我肯定最重要的是:「如何保住?如何知道我是佛呢?」
禅師的回答是:
「一翳在眼,猶如空花;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黃金金屑寶貴耀眼,一掉到眼睛裏面就如同長了眼翳,猶如空花一般,看不清楚真實的形體,若能把心裏的妄想妄緣統統卸下來,真心現前,那就是我們自己的如來佛了。
佛教教人守道,是在妄念上修行。有人問惟寬禅師:
「道在何處?」
惟寬禅師回答:
「道,只在眼前。」
「我怎麽沒有見到呢?」
「你執著自己,所以見不到。」
「我有執著,不能見道,不能見真理。禅師!你見到道,見到真理了嗎?」
「有你我的執意分別,更加不能見道啦!」
「假如沒有你我的分別,無我想,無人想,是不是就能見到道,見到真理了呢?」
「咦!無我無你,誰來見道?誰見真理?」
我們常說要修行、修道,道在哪裏啊?道就在我們腳下,要自己去走,擺脫個人的見識,用宇宙永恒的眼光來看待一切,像儒家的「天人合一」。禅的教學守道方式很獨特,肯定有,不對啦!講無,也不是。空、有都非究竟,禅是要非空非有,離形去智,息盡妄緣的。禅要兩頭共截斷,一劍倚天寒!
自我肯定,直下承擔,是禅者證驗、修持登上光明藏的妙階。
南泉禅師問陸亘大夫一個問題,他說:
「有人在瓶裏養了一只鵝,鵝在瓶內漸漸長大,瓶口很小,鵝出不來了!你說:不得毀瓶,不可傷鵝,怎麽才能讓鵝出來啊?」
你們各位想一想,不把瓶弄破,鵝怎麽出來?陸亘大夫蹙著眉走來走去,在想怎麽辦、怎麽辦。這就落入有想有分別的窠臼,就不是禅啦!禅是直下承擔的,所以南泉禅師立刻叫了一聲:
「陸亘!」
陸亘大夫隨聲回應:
「有!」
南泉禅師笑呵呵道:
「這不是出來了嗎!」
你的心爲什麽像鵝一樣被束縛起來?你以爲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家,可以給我們安住嗎?你的心只要灑脫一點,開闊一點,就能跳出瓶口,走出象牙塔,何必自我束縛在生活裏面?何苦拘泥於身軀之間?所以禅師閉關,關房雖小,心卻寬如法界,來去無礙。假如身系牢獄的人犯也懂得禅,雖然身體被禁锢,失去自由,心仍可自由飛翔。然而這種自我肯定的自由,不單在牢獄裏的人不易體悟,我們大家也難獲得。禅的本來面目是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求道要像雲水般自然,不必刻意向外營求,重要的是自我肯定,往內用心,心清淨了,禅道便自然呈現。
有弟子問雲門禅師:
「世間有叁種病人──瞎子、聾子、啞子,我怎樣教他們學禅呢?」
雲門禅師即刻喝斥:
「既來請益,爲何見而不拜?」
弟子趕忙就地一拜,剛擡起頭,雲門禅師揮起拄杖就打。弟子大驚,向後急退,雲門禅師哈哈大笑道:
「你沒有瞎嘛!不要怕,來!到前面來。」
弟子驚魂甫定,依言向前走了兩步。雲門又笑道:
「你聽得到,沒有聾呀!舉起拂麈,你會嗎?」
弟子應聲說:
「不會!」
雲門禅師又哈哈大笑道:
「咦!你不是啞巴嘛!」
我們的眼、耳、鼻、舌、身,都害病啦!有眼不能視,有耳不能聞,有口不能言,有身不會養,都是由於心靈迷昧,終成盲聾瘖啞。雲門禅師以快刀斬妄識的教法,揭示朗朗乾坤的心地。現代人五官健全,生活安康,都因心地蒙昧而自尋煩惱。父母千方百計把兒女送到美國讀書,又放不下心,想方計法到美國探望,到美國做什麽?可以說是做個殘廢的人──美國人講話,聽不懂,是個聾子;眼睛看英文,看不通,像個瞎子;開口說洋話,不會說,像個啞子;要出門不會開車,成了跛子;兒媳生了小孩,要替他們照顧孩子,年少養兒老養孫,又成了孝子,有人稱這叫五子登科。不懂禅,生活裏增加了多少痛苦!
很多人被無明蓋覆,不知返觀自照,不知運用自性寶藏,反而以眼、耳、鼻、舌、身、意六識攀緣虛妄不實的幻境,當然不能安住,《金剛經》雲「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實在蘊含很深奧的意義。
禅師寂滅外緣,對境不起憎愛,朝向肯定的大道精進,聲光幻影迷惑不了禅師的心,他的心常住於清淨中,如實辦道。
石屋禅師有一個朋友,是個小偷,惡習難改。有一次,他偷石屋禅師的東西,被禅師抓個正著。禅師責問他說:
「你偷人東西,偷多少次啦?」
「數不清,總有幾百幾千次吧!」
「你偷了多少東西?」
「不多,一次頂多千兒八百元啦!」
禅師哈哈大笑說:
「你真是個小毛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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