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鳳凰涅槃
話說1953年,虛雲長老開完大會來到上海說法,12月末,有七、八個僧人從江西遠道而來齊齊拜在他面前不肯起身。虛雲長老問道:“你們拜我何事?”
內中爲首的海燈法師道:“日本人侵犯江西時,看到雲居山地勢險峻,易藏遊兵,一把火將真如寺燒個精光,後一直無人無力修複,只有毗盧遮那大銅佛兀坐荒煙蔓草中,境況甚爲淒涼……”
虛雲長老聽了黯然神傷,雲居山真如寺自道容禅師在唐元和年開山建寺,曆代高僧輩出,先後有弘覺道膺禅師、齊禅師、融禅師、佛印了元、圓悟克勤、大慧宗杲禅師等在此住持,居士中如白居易、皮日休、蘇東坡、黃山谷、秦少遊、呂居仁等亦在此參谒高僧大德!
想到曆代祖師道場凋落至此,如不重修、振興,上愧對佛祖,下愧對子孫!虛雲長老如坐針氈,起身就走。
海燈法師見虛雲長老一言不發往外走,只當他們來給虛雲長老添煩惱令他生氣了,忙忙跟上,輕言細語問,“長老要往哪裏去?”
“真如寺。”
海燈道:“長老就這樣走?”
虛雲長老停步望望他們,問:“我不這樣走還怎樣走?”
海燈法師道:“你的行李……長老盡管說,我們七、八個人幫你背就是了。”
虛雲長老道:“出家之人,一衣,一鞋,一缽足矣,還要其它什麼東西?”
海燈法師愣在那兒,似有所思。
虛雲長老道:“走吧——趕路要趕早!”
雲居山在廬山之東,屬永修縣轄,占地叁百多畝,奇山高聳,遠觀如披白雲爲紗,托日而出,登上山頂眼前複爲平地,群峰環抱,天然城廓,田園陂澤,雞犬白雲,乃山外之山,天外之天,此情此境,紅塵不見了,只有閑雲漫不經心地挂在山巅……
七月初五日,虛雲長老入雲居山,山上有一牛棚,虛雲長老打掃幹淨,置幾塊木板,權作床鋪。
九月,虛雲長老在廣東的弟子本煥和尚等數十人打聽到長老在北京參加中國佛教協會成立大會後入住雲居山,碰頭商量便來探望。大家坐了車坐船,下了船坐車,半月方到雲居山山腳。一行人沿西路登山,懸崖峭壁,草深沒膝,路窄處兩人不能並立,盤山而上二十余裏始見石門,方豁然開朗。大家看到的所謂的寺廟是斷瓦殘壁,瓦礫荒榛,比昔日初到雲門還要荒涼十倍!好不容易看到一個禅人,大家上前問詢,道:“阿彌陀佛,師父,請問虛雲老和尚住哪?”
禅人手指前面一間牛棚道:“喏,前面就是。”
本煥和尚率衆趕緊奔過去,躬著腰次第而入,開始還沒看見人,稍定,才見虛雲長老坐于木榻上閉目打坐……本煥心裏一寒,想著虛雲長老一百一十四歲的年紀了,還住這等牛棚,鼻子酸酸的,憋著氣,喊聲“師父——”眼淚滾滾而下……
虛雲長老睜眼,道:“你們怎麼跑到這裏來啦?跋山涉水的,這是何苦呢?”
本煥哽咽道:“師父自五二年進京以後,我們無時無刻不牽挂師父,只等師父在北京辦完事後會回廣東的,不想師父卻跑到這荒山野嶺上來了,我們心裏……都很難過……”
虛雲長老道:“學佛的人,就是要能夠吃苦耐勞,不爲自己求安樂,但願衆生得離苦,大家來想必是看到了,這裏名爲寺實不成其爲寺,我來,就是想把這兒的寺廟修好,修好後,我就要走了。”
本煥勸道:“師父行菩薩道,但爲了佛法,不能不注意法體啊!”
長老道:“虛雲業重,欠這個世界多,縱然空活千歲,也是白活,白活不算,還是罪過……我初來這裏,只有四個出家人,本來是打算搭一間大的茅棚大家住在一起的,可沒過幾天,又來了近五十人,所以我就收拾了這間牛棚一個人住下來——我倒是喜歡得很,住在這兒清靜不說,還好像是一個農夫了!你們來到這裏,假設有空的話,索性委曲你們多住些日子,幫幫我做些事。”
本煥道,“師父,不要這麼客氣,我們留下來做事,不是幫誰,是爲自己修福。”
虛雲長老滄桑的臉上浮起笑意,道:“你們沒有白學佛。”
翌日,當雲居山浸淫在绯紅的朝霞裏的時候,虛雲長老已帶著大家墾荒開田……
僧人、居士聽說一百一十多歲的虛雲長老發大悲心在雲居山正修複真如寺,也不斷湧上山來,居士施資買米、買菜,僧人出力出汗。一九五四年叁月初十日上午,修複正式開工,凡事正式開工,必先擺一個場子,虛雲長老帶著人將原大殿處的殘磚破瓦移往另一處,然後又集百人之力移大銅佛。此毗爐遮那大銅佛高數丈,爲明萬曆年間聖慈皇太後滲金鑄造,大家合力移開大銅佛,石座下竟有一地宮,海燈法師自告奮勇下去,發現青石碑叁塊,石盒一方,石函中藏有鎮座法寶各物……
這時候,來雲居山的僧人已超過一百,虛雲長老把他們分爲兩班:會土木工程者爲第一班,負責修造殿堂;會農活、無技術者爲第二班,負責開墾種植。
雲居山真如寺舊日的殿瓦,因山高風勁,泥瓦易拂,故以鐵瓦爲之,今欲建築,自當鑄造鐵瓦,虛雲長老在這方面頗在行,召集僧人鑄鍋四口,大銅鍾二口……及六月,第一班首建成法堂一幢,上爲藏經樓,置碛砂頻伽各一藏,先前在地宮中尋到的各物,依舊安于佛座下,並添彌勒佛銅像一尊;與此同時,第二班人馬已開墾出禾田六十余畝。雲居山上,日日熱火朝天……七月,又建僧寮樓上下兩層,共二十多間,大多數僧人搬進新房,隨之溷廁、碓坊等次第落成。七月尾,雲門山大覺禅寺方丈佛源和尚、太平庵寬定尼師等上山禮虛雲長老,寺裏僧人見虛雲長老仍住牛棚,悄悄找到本煥和尚,道:你是老和尚高足,跟隨老和尚多年,幫我們勸勸老和尚,請他搬入新居。本煥和尚爽快答應,邀約其他僧人齊勸虛雲長老。虛雲長老道:“還有少許僧人無新房可搬,我住牛棚,理所當然,你們不必再言。“
本煥和尚無語。
離虛雲長老牛棚不遠處有一口破鍾坐于草中,本煥和尚問其故,虛雲長老道,“此本山古物也,名“自鳴鍾”,曆代有祖師到此,鍾皆自鳴,日本軍焚山之時,樓被燒,鍾墜地而裂,今將複合矣!”衆細察,見裂痕自下而上,其上端有自然修補複合之痕,虛雲長老道:“俟其複合至鍾口,當複懸之。”環山而行,竹林茂密,杉樹、銀杏樹林立,黃精、葛條恣意纏繞,虛雲長老手指一樹道,“此無心白果也!”本煥和尚騰身躍起,自低矮一點的枝上采摘一顆剝而視之,果是無心,虛雲長老道:“白果心雖空,卻味美,還可入藥,林中之銀杏樹,猶如人群中之高僧,頗具仙風道骨之概。”
本煥和尚等留住時日,虛雲長老親自削竹禅板數具,一一磨光,又一一題名,待本煥和尚走時叮囑他把這些東西帶回去贈粵港弟子。
十一月,天氣寒冷,雲居山上寒風刺骨,眼看要下雪了,虛雲長老還住在牛棚,衆人心疼……海燈法師趁虛雲長老離棚指揮修大殿的空兒一把火燒了牛棚……大家都拍手稱快,心道:老和尚無牛棚可住,這回要搬入新居了。哪知虛雲長老仍不肯搬新居,自己動手縛茅編竹,重搭茅棚,衆人不忍,誰也沒有說話,齊心協力幫助虛雲長老又搭起茅棚來……
卻說虛雲長老來雲居山複修真如寺,本來資金不足,卻從不開口向居士要錢,但千萬善信,皆願隨喜。虛雲長老的弟子寬慧師體諒師父苦心,在香港發起一藥師法會,將所得萬金全部送給雲居山;北美僑商居士與虛雲長老素未謀一面,聽說了一百一十多歲的虛雲長老興建祖庭,亦捎萬金;上海吳性載居士,自香港來山禮佛,由張公渡登山,以山路崎岖蜿蜒,拿十萬元發心修路……虛雲長老自一百一十四歲入山,一面帶著僧衆開田種地一面指導修建古殿,叁載已過,佛國樓臺,漸複唐宋舊觀;自叁門入,先爲天王殿,次爲大雄寶殿,後爲法堂及藏經樓,走過園林,便見龍珠峰,其氣脈甚正也!……許多年前,蘇東坡居士曾有言雲:雲居爲冠世絕境,大士所居,其中湖開明月,潋豔寺前,叁面平田,四山帶砺,岩戀盤曲,宛若蓮瓣矗抱。
在疏導青溪重修明月湖時,大家掘出一塊巨石,字迹模糊,細辨方知是佛印禅師與蘇東坡居士在溪邊共坐此石賞月喝茶談心之所。關于蘇東坡居士與佛印禅師的故事在民間廣爲流傳。當年佛印禅師在被推舉爲住持之後不久蘇東坡居士前來拜訪他,正好看見他趴在桌子下撿一件東西,蘇東坡居士開懷大笑,佛印禅師猜到蘇東坡居士笑的內容,故意問東坡居士笑什麼,蘇東坡居士道,“你趴在地下看我,我像什麼?”佛印禅師道,“像佛。”蘇東坡居士又是一陣開懷大笑,道:“你趴在地上,我怎麼看你都像一條狗呢!”事後,蘇東坡居士回去,以爲自己撿了大便宜,就把與佛印禅師鬥嘴的事說予蘇小妹聽,蘇小妹掩嘴噗哧笑道,“你又輸了!”蘇東坡居士奇怪道,“我怎麼又輸了?”蘇小妹正色道,“佛印禅師心中有佛,所以他怎麼看你也像佛,你心中不淨,又爭強好勝,所以你怎麼看佛印禅師都像狗,佛印禅師實是爲了開導你啊!”蘇東坡居士這才大悟,責怪自己一時得意……
其實,在雲居山每一個角落都能挖出一籮筐故事,今日挖得此證物,可見相傳非謬,于是虛雲長老索性在此建一橋,命名爲“佛印橋”,將石置之橋亭,名爲“談心石”,長老興之所致,作一詩雲——
坡老崇佛夙願深,
尋山問水去來今。
青溪橋畔談心石,
談到無心石有心。
明月湖形如圓月,廣及百畝,每初月出,金光蕩漾;如銀盤高懸,湖就是月,月亦是湖了!
秋天來了。雲居山真如寺獲大豐收,計開水田一百八十多畝,旱地七十余畝,所收稻谷四萬五千斤,竹器、茶葉、銀杏、竹幹等亦有收入。當地農林部門,見雲居山出家人開墾荒山荒地,甚有可觀,乃推翻一九五叁年癸已批准設立僧伽農場成立的方案,改爲當地農林部門的墾場,將寺有之山場田畝、茶樹果木盡劃入墾場,安排數人來接替耕植,虛雲長老考慮到僧伽農場立案有年,符合國家政策,安排海燈法師呈一份申請材料,請求僧衆開墾出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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