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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乘佛教的緣起論(孟領)

  大乘佛教的緣起論  

  孟領

  一、大乘與小乘的根本區別

  乘原指車乘,佛教之大乘喻指能救度更多衆生出生死苦海,它把以前的部派佛教貶稱爲小乘。[1]

  大乘佛教脫胎于部派佛教,但二者有很大差異。“人們一直沒有充分意識到,那改變了佛教世界的,是一場多麼激烈的革命。直到公元1世紀,長時期以來一直隱伏在佛教運動中的新精神才成熟地顯露出來……全部宗教曆史上,人們很少能夠看到,在聲稱源于同一創教者的整個教會的範圍內,新派與舊派之間的差別竟有如此之大。”[2]

  關于大、小乘之間的差別,宗喀巴認爲在于菩提心、菩薩行,而不是在于空慧。他說:“般若波羅蜜多爲母,是大小乘二子之母。故證空慧,不能判別大乘小乘,以菩提心及廣大行而分別之。”[3] 宗喀巴大師所說的不能依空慧判別大小乘,並不表明二者智慧無差異,以宿命智爲例,聲聞僅能通數萬劫,佛則能通無量劫。《大智度論》在空慧的角度也指出了二乘的區別:“欲辯二乘義故佛乘及聲聞乘,聲聞乘狹小,佛乘廣大。聲聞乘自利自爲,佛乘益一切。複次,聲聞乘多說衆生空,佛乘說衆生空法空。”[4] 以人、法二空界定大乘的智慧,來自般若中觀學,後爲瑜伽唯識學所沿承。

  依緣起中道義,我們認爲空不過是緣起的一個片斷,與此相應,空慧也只是緣起慧之中的一種,而不是全部。所謂的緣起慧,是指正觀緣起所得來的智慧。大乘之殊勝,就在于其無上的緣起慧和無盡的慈悲心。《華嚴經》雲:“菩薩所行,順六波羅蜜,不斷菩薩行,不舍菩提心處無量生死而不疲厭,過于二乘名爲大乘……無上乘,利益一切衆生乘。”[5]印順說:“大乘的真價值,大乘的所以可學,不在世間集滅的解說,卻在這菩薩的大行。菩薩學一切法,有崇高的智慧。度一切衆生,有深切的慈悲。他要求解脫,但爲了衆生,不惜多生在生死中流轉。”[6]

  二、大乘佛教的緣起論證明

  人們對大乘佛教進行了多角度的研究,大多探討它興起的政治、經濟、文化原因,也有從佛教徒的心理因素著眼,認爲大乘佛法的主要推動力來自佛弟子對佛的永恒懷念。這些看法可謂見仁見智,因爲大乘的興起,賴衆緣所成。從義理的立場看,大乘的思想特質是大智和大悲,是對佛陀緣起論中本有的思想進行了系統總結和開顯。大乘本于緣起論,可從二點來證明。

  其一,釋迦佛的本生、曆劫的行迹,如實地踐行了大智大悲的大乘法門,就是一部活生生的緣起標本。對于釋迦的前生故事,如爲求法爲救護衆生而不惜頭目腦髓,也許會有人認爲是弟子對老師的美化,但僅就釋迦本生來看,從他離宮出家、雪山苦行、成正等覺後弘法度衆直至舍壽,其智慧和慈悲不是重自利的聲聞、緣覺乘所能比擬的。在佛教史上有這樣的認識,龍樹取出大乘經後開始弘傳,于是就興起了大乘佛教,也就是說大乘是新有的,始于龍樹。其實,對佛乘(在因位指菩薩乘)的認識在部派佛教時期就有了,不同派別已開始爭論佛與二乘的異同。[7]

  對于佛陀的出世,證悟都不離緣起,如前文所述,可能沒異議,那麼,佛陀成正等覺入滅後也不離緣起嗎?作爲一種純淨的生命形式,佛並不存在于因果法則之外,《解深密經》說:“世尊!若諸如來遠離一切加行,既無加行,雲何有心法生起?佛告曼殊室利:善男子,先所修習方便般若,加行力故,有心生起。”[8]諸佛心法生起,仍遵循緣起律,非無緣而起,同時也說明,清淨業力一味相續,至佛地不失。

  其二,大智大悲本于個體生命的縱向和橫向的無限延展。佛陀的十二因緣是個體生命延展的示意圖。無始以來,不同的生命流都相互作用,他們彙聚在特定時空中,每一生命在其現實化的過程中,都須借助其它生命的增上力才得以實現,由此構成了重重無盡的生命網絡。每個生命都是網絡中的一條線,一期生命只是該線上的一個點。因此,在重重無盡的生命網絡中,個體生命的解脫並不是孤立的個人的事,必須以其它生命的解脫爲基礎。正如大乘經中所說,諸佛出世成正等覺必須依賴其眷屬的成熟,彌勒之所以遲于釋迦成佛,就在于其眷屬尚未成熟。大乘的根基就建立在互相作用的緣起關系上,強調了佛教的社會責任感。

  大智就是對重重無盡的生命網絡的如實了知,“般若無盡品雲:菩薩坐道場時,觀十二因緣如虛空不可盡。”[9]菩薩成就了大智慧,同時也成就了大慈悲。無始以來,無量衆生都做過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于己有莫大的恩惠,而今他們仍沈淪于生死苦海,于是就生起了救一切衆生出苦海的大願大行!如此的大智大悲,豈能一個“空”字了得。

  叁、菩薩行大乘和玄學化大乘

  並非任何大乘都代表了佛陀本懷。佛教中有二種大乘:一種是上文所說的大乘,代表了佛陀的救世本懷,名爲菩薩行大乘;一種是背離了緣起論根本精神的梵本化的大乘,名爲玄學化大乘。初期大乘典籍以《般若經》爲首,成爲兩種大乘之源頭。龍樹弘傳般若,思想隨之也成兩種:菩薩行龍樹和玄學化龍樹。但是,在佛教史上産生深遠影響的是玄學化龍樹。他的《中論》、《大智度論》等論典奠定了如來藏學和唯識學的本體化思想根基,爲中、印大乘各派所尊崇。

  菩薩行大乘以緣起論的根本精神爲指導,昭示了行菩薩道的津要,《大般若波羅蜜多經》說“以一切智智相應作意,而修般若波羅蜜多。持此善根,以無所得而爲方便,與一切有情同共回向一切智智。”[10]一切智智就是智慧與福德究竟圓滿的無上菩提,無所得就是不執著,也是《般若經》中所說菩薩行意義上的“空”。菩薩大行,以無上菩提爲方向,以大智大悲爲動力,以不執著爲方法。菩薩知善知惡、行善去惡而不住善惡,對六度萬行不起執著。內在無執即心無所得,心無所得即無所滯礙,不致落入叁界因果和出世小果,這符契佛陀的緣起無常的教法。但是,因果規律並不因爲人的主觀執著與否而停止運作,故以無所得爲因,才得以成就無上菩提。此如《心經》所言:“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這符契佛陀的緣起無我的教法。

  玄學化大乘以“空性”爲諸法本性或諸法實相,其思維方式和精神實質與婆羅門教的梵本論非常接近。龍樹對初期大乘經的這一傾向進行了著重闡揚。如《大智度論》卷十八:“雲何是諸法實相?答曰:衆人各各說諸法實相自以爲實,此中實相者,不可破壞,常住不異,無能作者。如後品中,佛語須菩提,若菩薩觀一切法,非常非無常,非苦非樂,非我非無我,非有非無等,亦不作是觀,是名菩薩行般若波羅蜜,是義舍一切觀,滅一切言語離諸心行,從本已來不生不滅如涅槃相,一切諸法相亦如是,是名諸法實相。”[11] 《中論》作爲龍樹的代表作,其以破代立的遮诠法,完全繼承婆羅門教對大梵的論證方法,其精神實質代表著向《奧義書》哲學的全面回歸。龍樹哲學的勝義之空(第一義谛),後來也就演化成了覆滅佛教的商羯羅哲學中的“上梵”;龍樹哲學的緣起之空(世俗谛),也就演化成了商羯羅哲學中的“下梵”。婆羅門教教義的核心是作爲本體的大梵與萬有不二,即梵我不二,故龍樹也處處談不二。因爲不二故無須分別,故龍樹開創的玄學化大乘以無分別爲最高真實,以對緣起法的如理分別(如實知)爲虛妄。佛陀的緣起論在玄學化龍樹手裏僅僅成了他開啓本體論的敲門磚。

  玄學化大乘對後世佛教思想影響巨大,如來藏學和唯識學都奠基在它的哲學基礎之上,這與印度佛教的消亡深有關聯,因爲緣起論是佛教的命脈。佛陀批判地繼承了當時社會的各種思想,依其通達的智慧和深刻的體悟,發現了緣起之道,演示了緣起論,此爲佛法之始。佛教之興在于其緣起論,佛教之滅在于其喪失了緣起論。佛學界傾向認爲印度佛教衰亡的根本原因在于密教的墮落和回教的入侵。戒律的廢馳和武力的強製,或許能摧毀一個佛教組織,但並不必然導致佛教思想的衰滅。一種思想的衰滅往往表現爲在演化中逐漸喪失自己的思想特質,否則,無邊的黑暗也不能撲滅一支臘燭的光明。也有學者認爲是商羯羅從思想上挫敗了佛教,成爲佛教的最大克星。實際上,佛教的衰亡主要表現爲在向以婆羅門教爲主導的傳統思想回歸中逐漸喪失了自己的思想特質。這一回歸趨勢在佛陀寂滅後不久的部派佛教就開始了,玄學化大乘佛教的興起則大大加速了回歸的步伐,運用《奧義書》哲學的根本精神,隱晦地給“梵”披上了如來的袈裟。商羯羅不過是以婆羅門教信徒的身份收獲了玄學化大乘的理論成果,揭去其佛化外衣,如實地指出其“佛”本來就是“梵”,于是印度佛教就滅亡了。

  注釋:

  [1]大乘經論,如《瑜伽師地論》和《顯揚聖教論》以七種大性相應解釋大乘的意義,即法大性、發心大性、勝解大性、增上意樂大性、資糧大性、時大性、圓證大性。《辯中邊論》稱菩薩乘是無上乘:“此大乘中,總由叁種無上義故,名無上乘。叁無上者:一、正行無上,二、所緣無上,叁、修證無上”。《大寶積經》認爲大乘是諸善之本:“一切聲聞獨覺,世出世間所有善法,皆依大乘而得生長。”《攝大乘論》總結了大乘的十種殊勝。

  [2]舍爾巴茨基著,立人譯《大乘佛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94頁。

  [3]《宗喀巴大師集》第一冊,民族出版社,2001年,216頁。

  [4]《藏要》,第叁冊,236頁。

  [5]《大方廣佛華嚴經》,大正10/268.

  [6]《以佛法研究佛法》,印順著,臺灣正聞出版社,1992年,197頁。

  [7]據《異部宗輪論》,說一切有部認爲:“佛與二乘解脫無異,叁乘聖道各有差別”。

  [8]大正16/710.

  [9]《中觀論疏》,大正42/30.

  [10]《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大正7/65.

  [11]《大智度論》卷十八,大正25/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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