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寺智藏的二谛一體說,《二谛義》卷下謂:「開善解雲:假無自體,生而非有,故俗即真。真無體可假,故真即俗。俗即真,離無無有。真即俗,離有無無。故不二而二,中道即二谛。二而不二,二谛即中道。」〔注釋:《大正藏》第45卷,105頁上。〕智藏和僧旻不同,是豎依萬物生志的次第,來說明二谛一體。認爲萬物是假名無自體,是空,所以俗谛即是真谛。真谛無體,是空即可假,所以真谛即是俗谛。二谛彼此不能相離,離真即無俗,離俗即無真。二谛同出一源,同以不二中道爲體。也就是說二谛各各與中道相即,可見智藏講的「即」是即是的即。和僧旻不講中道不同,智藏歸二谛于中道一谛,而立叁種中道。吉藏《大乘玄論》卷2引智藏《成實論疏》雲:
二谛中道,雲何談物耶?以諸法起者,未契法性也。既未契故有,有則此有是妄有,以其空故,是俗也。虛體即無相,無相即真也。真谛非有非無而無也,以其非妄有故,俗雖非有非無而有,以其假有故也。與物舉體即真故,非有。舉體即俗故,非無。則非有非無,真俗一中道也。真谛無相,故非有非無。真谛中道也。俗谛是因假,即因非即果故,非有。非不作果故,非無。此非有非無,俗谛中道也。〔注釋:同上書,26頁上。〕
智藏以有爲俗谛,無爲真谛。而所言的有是非有非無的有,所言的無是非有非無的無。所以,言有,是俗谛中道;言無,是真谛中道;畢竟是真俗二谛一體的中道,是爲第叁種中道。
僧綽是智藏的弟子,但他不贊成智藏的說法,主張二谛體異說。《二谛義》卷下雲:
次龍光解二谛相即義,此師是開善大學士,彼雲:空色不相離,爲空即色,色即空。如《淨名經》雲:我此土常淨。此有淨土即在穢土處故,言此土淨。非是淨穢混成一土。何者?淨土是淨報,穢土是穢報。淨土淨業感,穢土穢業感。即有淨報穢報,淨業穢業故不得一,但不相離爲即也。〔注釋:《大正藏》第45卷,105頁上、中。〕
又雲:「龍光亦爾,本開善學士,廣難開善二谛一體義。二谛若一體,燒俗即燒真。俗生滅真即滅生。既有可燒不可燒異,生滅無生滅、常無常異故,二谛不可一體,故彼明異義也。」〔注釋:同上書,106頁下。〕僧綽認爲,真俗二谛並不同體,在相上,世谛就有生滅、無常等相,真谛則是無生滅、無常等相,因此不能說二者一體,只能說二者互不相離。這種不相離,猶如《維摩诘經》中講的淨土一樣,同一淨土,所見不同,佛所見爲淨土,衆生所見爲穢土。這是由于業感不同,能感的業有染有淨,只是所感的果同在一處不相離而已,並非淨土穢土混成一土。僧綽主張二谛是異體的,二谛是由彼此相持、相依而構成相即,所以僧綽所言的「即」是不離的即。
叁論學者對成實師的二谛相即說持否定的立場,他們抓住成實師學說的義理架構,尤其是以理境的實然層面確立二谛的基礎理論,批判了成實師的理論觀點,並系統地提出了叁論的二谛相即觀。
叁論學者著重從兩方面批評成實師的二谛相即說:一是從體性是實是空來說,指出成實師所講的二谛體,不論是同體異體,都肯定有個實體的存在,這等于說萬有是有真實自性的,從而與性空說相悖;二是從二谛確立的意義上說,指出成實師完全是在境界或道理上分別二谛,如此真俗勢必形成對立的界畔,而不可能有純粹的相即.如吉藏責難說:
今難,若二谛各體,如牛角,並違諸經論,不足難也。今問開善:色即空時,爲色起時,空與色同起故,言色即空?爲當色未起,已有此空故,言色即空耶?若使色未起時,已有即色之空者,即空本有,色即始生,本來始爲異,雲何相即?本有是常,始有無常,常無常異,不得即也。……若言一體者,俗即真時,俗應是常,二谛但常。若真即俗時,真應無常,二谛俱無常。若是一體而言俗無常真常者,我亦言一體故俗常真無常。〔注釋:《大乘玄論》卷1,《大正藏》第45卷,21頁下。又見《二谛義》卷下,《大正藏》第45卷,105頁下。〕
這是說,龍光僧綽的二谛異體說,猶如牛頭上的兩只角,互不相幹,直接違背了佛教義理,不值一駁。今著重問難開善智藏:以色即空來說,是空與色同時生起呢?還是色未生起時已有空存在?若是前者,空就不是常而是無常了,這是不符合經教的。若是後者,空爲本有,色爲始生;空是常,色是無常。作爲實有的境界,本有與始起、常與無常又怎能相即呢?這是從宇宙論方面提出的問題。再從真理論方面,按照成實論師智藏的二谛同一實體的思想,真俗相即,就會出現二谛俱常、二谛俱無常和俗谛常真谛無常的叁種矛盾,乃至謬誤,因而是不能成立的。
在吉藏看來,成實論師所講的二谛不是相即而是相礙:
若是由來人,二谛即有礙。叁假爲世谛,四忘爲第一義谛。叁假不得爲第一義,四忘不得爲世谛。第一義不得有名相,世谛不得無名相。所以大師雲:彼作兩橙解義:聞說諸法空,即內置真谛橙中;聞說諸法有,即內置世谛橙中。世谛不得空,真谛不得有,如此有無皆礙。〔注釋:《二谛義》卷上,《大正藏》第45卷,85頁中。〕
「由來人」,指成實論師。「大師」,法朗。這是引法朗的兩橙譬,指斥成實論師真谛空和世谛空和世谛有是分隔對立,彼此有礙的。
那麼,二谛相即應該怎樣解說呢?吉藏說:
龍光二谛異體,開善一體。今明二谛非一非異,離四句爲體。亦明非一非異,非不相離即,非即是即,離四句爲即。〔注釋:《大乘玄論》卷1,《大正藏》第45卷,21頁下。〕
「離四句」,「四句」此指實、非實、亦實亦非實、非實非非實〔注釋:《中論
觀法品》雲:「一切實,非實,非實亦非實,非實非非實,是名諸佛法。」(《大正藏》第30卷,24頁上)。〕,這四句被認爲窮盡了語句的所有形式,凡可用語言文字描述的事物均不出這四句範圍。「離四句」即遠離概念思考。這是說,二谛既非一體,也非異體;既非不相離即,也非即是即,而是遠離概念思考爲體,遠離概念思考爲即。在叁論學者看來,二谛並非存有論意義的實有所诠,是爲教化衆生而講的。二谛是對緣假說的方便,藉以顯示事物實相的無得、性空。這種顯示的方便,雖是相待的二谛,但所顯示的實相終歸于不二。所以,吉藏又說:「只洗淨如此二谛一體、異體,畢竟無遺,即是二谛相即義。」〔注釋:《二谛義》卷下,《大正藏》第45卷,106頁中。〕真俗二谛都是假名,本無二物稱爲「空」「有」,從根本上說沒有「即」或「不即」。只有洗盡二谛一體異體之談,才是真正的二谛相即義。
如上所述,開善智藏在論述二谛體時,提出了叁種中道:俗谛中道、真谛中道、真俗二谛一體中道。叁論學者根據《中論》的「叁是偈」:「衆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無(空)。亦爲是假名,亦是中道義」〔注釋:《觀四谛品》,《中論》卷4,《大正藏》第30卷,33頁中。〕,把緣起和性空都看成是假名,二者合起來成爲中道。吉藏評論成實師的叁種中道說:
他有有可有,則有生可生;則有生可生,則有滅可滅。有生可生,生不由滅;有滅可滅,滅不由生。生不由滅,生非滅生;滅不由生,滅非生滅。生非滅生故,生是自生;滅非生滅故,滅是自滅。自生則是實生,自滅則是實滅。實生實滅,則是二邊,故非中道。〔注釋:《中觀論疏》卷1本,《大正藏》第42卷,11頁上、中。〕
這是說成實師講的生滅是現象界的實生實滅,生與滅,有與無,都受指謂對象的限定,互不交叉,互不等同,彼此分立,相互隔別,不能構成中道。
叁論學者先後也立有新、舊二義的叁種中道。吉藏敘述僧诠所立舊義叁種中道雲:
約八不明叁種中道,言方新舊不同,而意無異趣也。山中師(僧诠)對寂正作之。語待不語,不語待語,語不語並是相待假名。故假語不名語,假不語不名不語。不名不語不爲無,不名語不爲有,即是不有不無世谛中道。但相待假故,可有說生,可無說滅,故以生滅合爲世谛也。真谛亦然。假不語不名不語,假非不語不名非不語。不名非不語,不爲非不無,不名不語,不爲非不有;則是非不有非不無真谛中道也。相待假故,可有說不滅,可無說不生,即是不生不滅故合爲真谛也。二谛合明中道者,假語不名語,假不語不名不語。非語非不語,即是非有非不有、非無非不無二谛合明中道也。生滅不生滅合明,類此可尋也。〔注釋:《大乘玄論》卷2,《大正藏》第45卷,27頁中、下。〕
舊義叁種中道是以「生滅合」爲世谛中道,「不生不滅合」爲真谛中道,「生滅不生滅合」爲二谛合明中道。這是奠基于「相待假名」的理論立場上的,即認爲佛說二谛乃至一切義理,都是施教假立的方便,是統一的,非對立的。佛關于萬有實相的言說,集中體現在「生滅」、「斷常」、「一異」、「去來」四對概念中,這些概念也是相待而不對立的。如「生滅」作爲「相待假名」,離「生」無「滅」,離「滅」無「生」,「生」「滅」相待而立,所以,「生」「滅」可以合而有中道義,爲世谛中道。至于「不生」與「不滅」、「有」與「無」、「真」與「俗」,也可同理類推。這樣,以「不生不滅」爲內涵的真谛,和以「生滅不生滅」爲內涵的二谛合明,也都有中道義。叁種中道說與曆來的真俗二谛說相比較,可謂大異其趣,即認爲世谛並不是衆生分別的境界,而是佛教化衆生的方便慧境。真谛則是真實慧境,由此産生的方便、真實二種智慧,是成就佛果的根本。
新義叁種中道是以「不生不滅」爲世谛中道,「非不生非不滅」爲真谛中道,「非生滅非不生滅」爲二谛合明中道。〔注釋:詳見《大乘玄論》卷2,《大正藏》第45卷,27頁下。〕新義以舊義的真谛中道爲世谛中道,相應地其它二種中道的內涵和表述也作了調整,其實「言方新舊不同,而意無異趣」,都是基于「相待假名」立言,只是新義在舊義的「生滅」、「不生不滅」、「生滅不生滅」的論述基礎上翻轉一重,推進一層而已。
二谛相即問題表面上是探討真谛俗谛的關系,實質上涉及認識對象是實有的還是虛空的,真理內容是客觀的還是主觀的問題,這是真理論中兩個根本問題。成實論師偏于承認認識對象的實有性和真理的客觀性,而叁論學者則徹底否定認識對象的實有性,並強調真理的隨機性、主觀性。
《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叁十二章 中國佛教的真理觀 第叁節 叁論師系與成論師系在二谛問題上的歧異》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