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用要得分曉,不用向開口處承當,不用向舉起處作道理,不用墮在空寂處,不用將心等悟,不用向宗師說處領略,不用掉在無事甲裏。但行住坐臥,時時提撕:狗子還有佛性也無?無!提撕得熟,口議心思不及,方寸裏七上八下,如咬生鐵橛,沒滋味時,切莫退志,得如此時,卻是個好的消息。〔注釋:《大正藏》第47卷,901頁下-902頁上。〕
「提撕」即參究。這裏是要求以狗子無佛性爲話頭,在行住坐臥日常行事中,時時提撕,以破除對有無的執著。也就是說,說狗子有佛性,或狗子無佛性,都是落在相對相上,都不符合超越相對存在的佛性,不符合絕對的真理,都是偏執。若能不落相對有無的格局,也就符合禅的智慧,就能提升精神境界,自由自在。
看話禅反對從文字言句中求理解,認爲參究話頭就會自發地産生聰明智能,這是對文字禅的矯枉過正,也是一種帶有神秘主義的、非理性主義的傾向。看話禅形成後,參究趙州無、雲門顧、柏樹子、麻叁斤、須彌山、平常心是道等等古公案,成爲佛門禅風,曆經元、明、清、以至今天,仍流行不絕。
叁、守默觀照的默照禅
曹洞宗人宏智正覺(1091-1157)認爲臨濟宗宗杲的看話禅,滯于公案工夫,不利解脫。與看話禅相對立,他提倡默照禅的觀行方法。「默」指沈默專心坐禅;「照」是以智慧觀照原本清淨的靈知心性。默照禅就是守默與般若觀照相結合的禅法,是基本上以打坐爲主的修習方式。宏智正覺本人就「晝夜不眠,與衆危坐」〔注釋:《正覺宏智禅師塔銘》,《續藏經》第1輯第2編第29套第5冊,455頁。〕,堅持宴坐入道的修持方式。
宏智正覺強調,默與照是禅修不可缺少的兩個方面,兩者應當結合、統一起來。他說:「緘默之妙,本光自照。」〔注釋:《宏智禅師廣錄》卷9,《大正藏》第48卷,109頁中。〕默是照的體(本),照是默的用,體用融合爲一。他在《默照銘》中也說:「默默忘言,昭昭現前。……妙存默處,功忘照中。……默唯至言,照爲普應。」〔注釋:《宏智禅師廣錄》卷8,《大正藏》第48卷,100頁上、中。〕他還說:「照中失默,便見侵淩。……默中失照,渾成剩法。默照理圓,蓮開夢覺。百川赴海,千峰向嶽。如鵝擇乳,如蜂采花,默照至得,輸我宗家。宗家默照,透頂透底。」〔注釋:同上書,100頁中。〕這是說,默即有照,照體現默,默照相即;照中不能失默,默中不能失照,只有默照宛轉回互,相輔相成,才是理圓無礙。只有默照理圓,才能透頂透底,完全覺悟,終至解脫。
宏智正覺還把默照修持與體用學說結合起來,提出了以「四借」〔注釋:《宏智禅師廣錄》卷8,《大正藏》第48卷,99頁中、下。〕法來啓導學人的禅修要路。「四借」法是:(1)「借功明位」,「功」指用,「位」指體,這是透過現象界萬物的作用以明確其本體。(2)「借位明功」,以萬物的本體明確其作用。(3)「借借不借借」,萬物的本體與作用共忘,空寂無物。(4)「全超不借借」,超越第叁的空位,進入一念不存的自由境界。這也是默照禅修持的過程。
在唯心論和般若學的思想基礎上,宏智正覺以「心空」爲默照禅追求的目標。他說:「一切諸法,皆是心地上妄想緣影」〔注釋:《宏智禅師廣錄》卷5,《大正藏》第48卷,60頁下。〕,認爲一切現象、形相,都是心的産物。心是萬法的本體,也是解脫的樞紐。他說:「你但只管放,教心地下一切皆空,一切皆盡,個是本來時節。」〔注釋:同上書,60頁中。〕「心空」就是「心地下一切皆空,一切皆盡」,就是「本來時節」,就是衆生的宇宙的本來面目。爲了達到「心空」境界,宏智正覺特別注重這樣幾點:首先,參究「空劫前事」。《正覺宏智禅師塔銘》雲:「蓋師初以宴坐入道,淳以空劫自己示之,廓然大悟。其後誨人,專明空劫前事。」〔注釋:《續藏經》第1輯第2編第29套第5冊,455頁。〕「淳」,子淳,宏智正覺禅師的師父。所謂「空劫前事」也就是靜坐觀照「如何是空劫以前自己」〔注釋:《釋正覺傳》,《大明高僧傳》卷5,《大正藏》第50卷,915頁上。又,《大慧普覺禅師語錄》卷21《示呂機宜(舜元)》中評默照禅「一味以空寂頑然無知,喚作威音那畔空劫以前事。」(《大正藏》第47卷,901頁下)。〕佛教認爲,世界經曆成、住、壞、空四個階段不斷循環的過程,每循環一次,稱爲一「大劫」。「空劫」是「唯有虛空」的階段,也就是世界出現前的空寂時代,此時天地未開,混沌一片,無一切對待差別,是爲本來面目。宏智正覺提倡觀照空劫前的狀況,以便「心空」冥合空劫前的本來面目。其次,「徹見離微」。宏智正覺說:「默照之道,離微之根;徹見離微,金梭玉機。」〔注釋:《宏智禅師廣錄》卷5,《大正藏》第48卷,100頁中。〕「離微」〔注釋:《寶藏論
離微體淨品》雲:「無眼無耳謂之離,有見有聞謂之微;無我無造謂之離,有智有用謂之微;無心無意謂之離,有通有達謂之微。又離者涅槃,微者般若。般若故繁興大用,涅槃故寂滅無余;無余故煩惱永盡,大用故聖化無窮。」(《大正藏》第45卷,147頁上)。〕,指法性的體用。「離」是離開諸相而寂滅無余,是法性的體,「微」是微妙不可思議,是法性(現象存在的本性)的用。話的意思是說,默照是徹見法性體用的根本途徑,能徹見法性體用,也就機用自在。宏智正覺認爲,遵循默照之道,就能徹見人生宇宙一切現象存在的本原,也就能顯示般若智能的微妙作用,滅除煩惱,獲得解脫。再次,「不對緣而照」。宏智正覺在《坐禅箴》中說:
佛佛要機,祖祖要機,不觸事而知,不對緣而照。不觸事而知,其知自微;不對緣而照,其照自妙。〔注釋:《宏智禅師廣錄》卷8,《大正藏》第48卷,98頁上、中。〕
認爲諸佛和祖師的禅修秘要是「不觸事而知」和「不對緣而照」,如此必知微照妙。對于「不對緣而照」,宏智正覺還展開說:「真實做處,唯靜坐默究,深有所詣。外不被因緣流轉,其心虛則容,其照妙則准;內無攀緣之思,廓然獨存而不昏,靈然絕待而自得。」〔注釋:《宏智禅師廣錄》卷6,《大正藏》第48卷,73頁下。〕「不對緣」是既不爲外緣所流轉,也不爲內緣所左右;既不受外界事物所影響,也沒有內在感覺思維活動,如此就能心虛照妙,不昏自得,廓然忘象,皎然瑩明,進而面對一切事物,也就無纖毫芥蒂的障礙,獲得圓通自在。以上叁點也可說是默照禅的特征。
十分明顯,宏智正覺的默照禅是淵源于菩提達摩的壁觀安心法門,以及神秀的長坐不臥禅法,是對菩提達摩和神秀坐禅法門的回歸。但是在觀照的對象與內容方面,默照禅與神秀的禅法又有很大的差別。宏智正覺批評神秀禅法說:「菩提無樹鏡非臺,虛淨光明不受埃。照處易分雪裏粉,轉時難辨墨中煤。」〔注釋:《宏智禅師廣錄》卷4,《大正藏》第48卷,37頁中。〕這是說,神秀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的說法,猶如區分明「墨中煤」一樣荒謬。宏智正覺認爲,本心虛淨光明,不受塵埃汙染,而神秀主張觀心看淨,揩拭塵埃,是自尋煩惱。在宏智正覺看來,並沒有身、心一類的特定照觀對象,觀照時應當「照與照者,二俱寂滅,于寂滅中能證寂滅者是爾自己。若恁麼,桶底子脫去,地水火風,五蘊十八界,掃盡無余」〔注釋:《宏智禅師廣錄》卷5,《大正藏》第48卷,70頁下。〕一步僅要掃除一切的觀照對象,而且觀照者自身也要寂滅。不是基于原罪意識的宗教救贖,而是基于本心虛淨的心靈超越。從這方面看,默照禅又是繼承了石頭希遷以來的禅法宗旨,並將其推向身心徹底空寂的極致。
看話禅的倡導者宗杲激烈地批評了默照禅,他說:
近年以來,有一種邪師說默照禅,教人十二時中是事莫管,休去歇去,不得做聲,恐落今時,往往士大夫爲聰明利根所使者,多是厭惡鬧處,乍被邪師輩指令靜坐,卻見省力,便以爲是,更不求妙悟,只以默然爲極則。〔注釋:《大慧普覺禅師語錄》卷26,《大正藏》第47卷,923頁上。〕
又說:「有般杜撰長老,……教一切人發渠相似,黑漆漆地緊閉卻眼,喚作默而常照。」〔注釋:《大慧普覺禅師語錄》卷27,《大正藏》第47卷,925頁上。〕宗杲認爲,默照禅只會使人增加心頭的迷霧,虛生浪死,無有了期,永遠不能覺悟,不得解脫。宗杲還認爲,默照禅師自菩提達摩的「外息諸緣」、「內心無喘」的禅法,但「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可以入道,是方便門;借方便門以入道則可,守方便而不舍則爲病」〔注釋:《大慧普覺禅師語錄》卷25,《大正藏》第47卷,919頁上。〕說達摩禅只是入道的方便手段,把方便手段視爲究竟方法是不對的。宗杲不是籠統地反對坐禅,他認爲會禅是入道的手段,不能作爲究竟的方法,更不能視爲唯一的目的。宗杲對默照禅的批判,表現了看話禅與默照禅的差別與對立。
默照禅雖受到宗杲的批判,在流傳上也沒有看話禅那樣廣泛久遠,但也非常盛行。宏智正覺住浙江天童寺垂30年,四方學者聞風而至,多逾1200人,該寺遂爲一代習禅中心,一時影響至爲巨大。
《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二十九章 中國佛教的禅修論(下)第四節 文字禅、看話禅與默照禅》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