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世音信仰,不論在廣度和深度上,都超過了對佛教創始者釋迦牟尼佛的信仰。這一現象既反映了中國人民苦難的深重,同時也反映了中國人民對慈悲精神的向往與渴望。
中國佛教對慈悲倫理原則的實踐,有兩個顯著的特點:一是慈悲的修持範圍,主要側重于布施和不殺生兩個方面,再是由不殺生擴展爲放生和禁絕肉食,奉行素食。二是慈悲修持的目的,突出地表現爲報恩思想和福田思想。《法苑珠林》卷50《背恩篇
述意部》引《大智度論》雲:「知恩者生大悲之根本,開善業之初門,人所愛敬,名譽遠聞,死得生天,終成佛道。不知恩者甚于畜生也。」〔注釋:《大正藏》第53卷,665頁下。〕足見中國佛教對報恩的重視。中國佛教強調報四恩:父母恩、衆生恩、國土恩和佛、法、僧叁寶恩。父母有生身長養之恩。國土使人有所依附之恩。叁寶有救度衆生脫離苦海不思議之恩。衆生恩是佛教所獨有的,體現了衆生平等、社會一體的思想。中國佛教由于重視布施,進而也重視福德的積累。印度佛教一面講布施積累福德,一面又講只有布施時不求果報,不想福田,才是真正的純粹的布施,但中國佛教則熱衷于通過布施成就福田。
佛教的平等慈悲觀也就是一種博大之愛。這種博愛不只限于人類,而是涵蓋一切有生之物;這種博愛以普度衆生同得解脫爲最高目標。這是一種偉大的大愛、崇高的愛,是令人敬仰、感人至深的精湛思想。應當承認,佛教的博愛精神可能超過了儒家「仁愛」的範疇,具有更廣泛的文化價值;同時也應當承認,佛教的平等慈悲思想與儒家的仁愛思想一樣,在曆史上也産生過多重作用,而且它的徹底的可行性,也不斷受到現實生活的挑戰。
(叁)自利利他
這是大乘佛教區別于小乘佛教的重要倫理原則。「自利」,對自身有利,是指爲自己的解脫而精進修行,由此所生善果自得其利。「利他」,對他人有利,是指爲救濟一切衆生而致力行善。自利也就是自度,自我解脫;利他就是度他,普度衆生。自利利他就是上求佛道、下化衆生的菩薩道。「自覺覺他」是自利利他的同義語,指大乘菩薩自己覺悟又幫助其它衆生覺悟。大乘佛教要求把自利利他結合起來,以達至圓滿的涅槃境地。相對于大乘佛教這種自利利他的倫理原則,小乘佛教則偏重于自利方面。
大乘佛教的自利利他倫理原則是和它的「自他不二」〔注釋:湛然《法華玄義釋簽》卷14雲:「自他不二門者,隨機利他,事乃憑本。本謂一性,具足自他,方至果位,自即益他。」(《大正藏》第33卷,919頁中)〕的人我一體觀密切相關的。大乘佛教認爲,自己與他人並不是互相對立,而是相互融合的,在漫長的輪轉過程中,他人常融入自己之中,而自己的解脫與他人的解脫也是難以分開的。因此,愛護自己的同時,也應愛護他人;度脫自己,也應度脫他人。個人只有在衆生的解脫中才能得到解脫。佛教不定期講「自他相換」,即把自己當成別人,把別人當成自己。認爲自己固然要成佛,使別人成佛也是至關重要的。因此大乘佛教還以是否對他人有利作爲區分善惡、大善大惡的標尺,認爲對自己對他人都有利是善,對自己不利而對他人有利是大善,對自己對他人都不利是惡,對自己有利而對他人不利是大惡。由此也可見,大乘佛教的自利利他倫理原則的重心是利他,這是其慈悲思想的進一步發展。大乘佛教的自利利他的倫理原則,有助于佛教信仰者進一步關心世俗生活,有助于推動佛教倫理更具社會性與開放性。
此外,佛教倫理還有中道原則和方便原則等。中道就是離開二邊的執著,奉行一種不偏不倚的中正之道。釋迦牟尼創造佛教時所宣說的教法「八正道」,就是提倡佛教倫理的中道原則。八正道就是八種求趣涅槃的正確途徑,與五戒一樣,也是佛教最早製定的道德規範。八正道即:(1)「正見」,離開邪非的正確知解;(2)「正思維」,離開世俗主觀分別的思索;(3)「正語」,純正淨善的語言;(4)「正業」,正當的活動;(5)「正命」,正當的生活;(6)「正精進」,正確的努力;(7)「正念」,正確的念法;(8)「正定」,正確的禅定。八正道既排斥縱欲的偏向,也排斥苦行的偏向,認爲貪求欲樂的世俗生活和外道主張的各種苦行都是偏頗的行爲,只有遠離快樂主義與苦行主義,才能成就智慧,趣入涅槃。後來大乘中觀學派進一步以遠離一切分別、執著而達到無所得的境界爲中道。這種倫理原則在理論思維形式上與儒家的中庸之道有近似之處,成爲頗受中國佛教歡迎的倫理原則。
方便,即善權、謀變,這是佛教倫理的又一原則。這一原則主要決定于兩種因素,一是時空的變化,二是衆生的差別。衆所周知,佛教戒律就是根據佛教徒的修持生活與實踐而製定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佛教流傳地域的擴大,佛教戒律必須不斷地補充和調整,以適應變化的時空條件。再是佛教教化對象的素質和條件千差萬別,爲了有針對性地進行有效的教化,就需要善巧權假,方便引導,也就是通過巧妙方便的方法,提高佛教信徒的道德和覺悟。中國佛教對印度佛教倫理思想、倫理德目、倫理生活所作的改變,就是這種方便原則的體現。方便原則實是使佛教戒律不斷合乎時宜,佛教倫理思想得以持久流傳的重要保障。
二、重要的倫理德目
佛教倫理德目即佛教道德規範,主要體現在佛教戒律上。戒,原義指行爲、習慣、性格等,是以自發的努力爲特征的,也就是出家的僧人發自內心的一種主觀決意,自願恪守戒規,具有自律性特征。律,含有調伏、滅除、善行等意思,也就是製伏、滅除各種惡行。律是爲維護佛教教團的生活秩序而製定的,是佛教徒必須遵守的規範,具有超越佛教教徒的個人意志而自外部強製奉行的他律性特征。中國佛教把戒與律連用,並多半視作僧伽規則而加以奉行。
佛典律藏的內容通常有兩部分:一是教團的罰則,即僧衆應遵守的禁止條文,和對違反者罪行輕重的說明,以及處罰的規定;二是教團的儀式、行法和僧衆的生活禮儀、起居動作等具體的規範。中國僧人,如天臺宗的創始人智顗,把消極禁止和積極奉行的戒律分別稱爲「止善」(止惡之善)與「行善」(行善之善)。律宗創始人道宣在解釋戒律時又提出「止持」和「作持」的說法,以表明不應當作和應當作的戒律模式。諸惡莫作,相當于止持,諸善奉行,則相當于作持。
中國佛教沒有形成統製僧衆和寺院的教團,然而,中國僧衆一般都重視戒律,認爲遵守戒律是一切善行的根本。華嚴宗創始人法藏說:「一切菩薩無邊大行,莫不皆以淨戒爲本。」〔注釋:《梵網經菩薩戒本疏》卷1,《大正藏》第40卷,602頁下。〕道宣創立的律宗,就是以研習和傳持戒律爲宗旨的。他創宗所依持的《四分律》是部派佛教法藏部所傳的戒律。他認爲《四分律》的涵義和作用是通于大乘的,他將《四分律》融小歸大,使之成爲大乘戒律,並成爲唐代以來佛教戒律的准繩。漢地佛教還流傳菩薩戒,這樣,大乘佛教的《梵網經》〔注釋:有的佛教學者認爲此經是中國人撰寫的「僞經」〕也成了中國佛教戒律的依據。在道宣律師開宗後不及百年,百丈懷海禅師又結合中國的具體情況創製出《百丈清規》,是爲禅宗叢林製度。這種適應中國僧衆生活方式的叢林製度,推動了戒律的中國化。
中國佛教各宗各派所奉行的戒律是不完全相同的,戒律也有男女、在家出家等區別,然從整體而言,主要是奉行五戒、十善、四攝和六度,下面我們將分別簡要地加以評述。
(一)五戒
這是佛教最基本、最重要的戒規,具體指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或不淫)、不妄語、不飲酒。五戒中的首戒是不殺生,指不殺人,也指不殺鳥獸蟲蟻,還指不亂折草木等,這是對一切生命的尊重。不殺生戒,不單指戒殺的行爲,也指戒持殺生的器具。對社會有害的東西,如害蟲害鼠,非殺不可,殺了,這也是慈悲心的體現。中國佛教特別反對戰爭和刑殺〔注釋:詳見《殺生部》,《法苑珠林》卷73,《大正藏》第53卷,839頁下-842頁下。〕,此外還提出斷酒肉、吃素食、放生的主張。如南朝梁武帝作《斷酒肉文》說,「酒爲放逸之門」,「肉是斷大慈種」,認爲喝酒吃肉是生活放縱,斷滅大慈心的表現,將得惡報。自梁武帝大力提倡斷酒肉以來,素食成爲僧人普遍的生活准則。不吃肉,不飲酒和不結婚是對中國漢地僧人持戒的最起碼要求。戒殺、吃齋、念佛更成爲淨土宗僧人修持實踐的程序。雖有個別的禅僧聲言「酒爲般若湯,魚是水淩花」,「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但廣大僧人並不贊同這種說法。中國僧人重視遵守戒律,恐怕是中國佛教迄今未致墮落的原因之一。中國佛教不殺生戒的思想根據,一是「萬物一如」、「萬物一體」的觀念,認爲萬物一如,彼此平等,不能相互殺害;二是生死輪回觀念把人與其它生命連在一起,認爲其它衆生是自己過去世的父母,戒殺與放生也是孝順的表現。佛教不殺生,主張保護衆生,是一種生命哲學。道教講個人修道成仙,了是一種生命哲學。但道教追求個人的長生不死,而佛教的不殺生戒則是對一切生命的無限同情,體現了兩種不同的追求和風貌。
不偷盜戒,是說對他人的東西,哪怕是一草一木,寸紙尺線,未得物主的允許,決不能擅自取用。不淫邪是指禁止居士發生不正當的男女關系,至于出家的僧人則是徹底地禁淫,若有犯者,永被逐出佛門。不妄語即不說謊話。不飲酒是爲保持智慧,利于修持。郗超說:「不殺則長壽,不盜則常泰,不淫則清淨,不欺則人常敬信,不醉則神理明治。」〔注釋:《奉法要》,石峻等編:《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1卷,16頁。〕強調持五戒對佛教徒增進身心健康和提高道德素質大有益處。所謂不殺可以長壽雲雲,表現出中國佛教重視現實利益的傾向。從社會功能來看,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無疑有利于社會成員道德素質的普遍提高,有利于社會結構與社會秩序的穩定,有利于人類社會的生存和發展,因而可以說是具有普遍意義的道德規範。在階級社會裏,不殺生戒的社會作用是非常複雜的,該戒對農業生産也有消極的一面,然而從當今大自然生態環境不斷遭到人類破壞,環境嚴重汙染,稀有動物瀕臨滅絕等情況來看,佛教的不殺生戒對保護生態平衡、保護自然環境又有著直接的啓示意義。
(二)十善
這是五戒的擴展,即去掉不飲酒再增六戒而成。十善分爲身、口、意叁類,身業有叁: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或不淫),與五戒同。口業有四:不妄語與五戒同;再是不兩舌,即不搬弄是非,不挑撥離間;不惡口,即不說粗言穢語,不冷嘲熱諷,不惡意攻擊,不尖刻批評;不绮語,是指不花言巧語,不說淫穢的話,不唱豔曲情歌。意業有叁:不貪欲,即對他人的財物、權位、妻室,不起占有的邪念;不瞋恚,指對他人不起忿恨之心;不邪見,即不違背佛教的見解。就十善的基本內容而言,可以說是提倡普遍的社會公德。
十善與五戒相比較,兩者的基本精神是完全一致的,其中的四個戒規也是相同的。但也各有特點:十善比五戒更全面,它從思想、語言和行爲叁個方面明確地規定了不應當想什麼,不應當說什麼,不應當作什麼。五戒偏重于身業,十善著重于意業和口業;五戒側重于止惡,十善側重于行善。
(叁)四攝與六度
中國漢地流傳菩薩戒,十分重視「菩薩行」。所謂菩薩行就是將以個人修持爲中心的戒、定、慧「叁學」,擴充爲面對社會群體、具有豐富社會內容的「四攝」和「六度」。中國佛教認爲,四攝和六度也是佛教徒對社會應盡的道德義務。
四攝的「攝」是引導的意思,四攝是修菩薩行者引導衆生修持的四種方法:一爲布施;二爲愛語,指用佛教義理爲衆生說法;叁爲利行,指教導衆生修持;四爲同事,指深入衆生之中,根據衆生的具體情況進行教化。六度的「度」是濟度、到彼岸的意思,六度是修習由生死此岸到達涅槃彼岸的六種途徑和方法:一是布施,以度悭貪;二是持戒,以度毀犯;叁是忍辱,對治瞋恚;四是精進,以防懈怠;五是禅定,避免精神散亂;六是智慧,以度愚癡。以上十項,除禅定和智慧外,其它都具有道德規範的意義。
四攝和六度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布施和忍辱。布施被定爲四攝和六度之首,是菩薩行中最重要的修行方法,在大乘佛教的修持中具有重要的意義。布施是要求佛教徒以自己的財力、體力和智力去救助貧困者和滿足需要者,其極端做法就是舍身,如投身喂虎等故事,就是這種舍身的典型。佛教典籍也贊揚世人和僧侶之間的互相布施,這樣做的結果,一個是由于佛教寺院的財富劇增,寺院經濟的空前發達,往往引發出與世俗地主階級的矛盾;二是財力雄厚的寺院也從事一些社會福利事業,如設悲田養病坊(療養所)、掘井、修路、造橋及植樹造林等,有益于社會的生活。佛教還強調應以淨心布施,不能帶有利已動機。《大智度論》卷11說:「清淨心生,無諸結使,不求今世後世報,恭敬憐憫故,是爲淨施。」〔注釋:《大正藏》第25卷,141頁上。〕認爲真正的布施,要去掉對布施者、受布施者和施物這叁者的執著,這樣才是真正成就布施之行。中國佛教則非常關心布施的福報,《理惑論》載:「『今佛家以空財布施爲名,盡貨與人爲貴,豈有福哉?』牟子曰:『……陰施出于不意,陽報皎如白日。況傾家財,發善意,其功德巍巍如嵩、泰,悠悠如江、海矣。懷善者應之以祚,挾惡者報之以殃,未有種稻而得麥,施禍而獲福者也。』」〔注釋:石峻等編:《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1卷,9頁。〕強調布施對布施者會帶來很大的功德、利益,具有鮮明的功利性,與印度佛教的淨心布施思想有很大的差別。忍辱包括「生忍」和「法忍」。生忍是對衆生要做到人瞋我不瞋,人惱我不惱。法忍是要認識一切存在都是性空的,心要不爲內外一切事物所動。忍辱思想也深受中國佛教的歡迎,中國佛教寺院天王殿供奉大肚勒佛,其兩旁對聯的內容就是宣揚容忍無诤思想的。
從社會學的觀點來看,大乘佛教提倡四攝、六度,而且突出布施和忍辱,反映了佛教對社會人際關系的重視,對人間社會的深切關懷。隨著階級社會的出現,國家的産生,不同階級、階層、集團乃至國家之間,簡言之,即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對立、鬥爭逐漸成爲令人焦慮的普遍的社會現象。是否可以說,大乘佛教的布施和忍辱思想,是爲緩和乃至解決人間矛盾提供的一種方案呢?
《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二十七章 中國佛教的倫理觀 第二節 倫理原則與倫理德目》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