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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十九章 洪州宗的平常心是道說 第叁節 即心即佛與非心非佛

  第叁節 即心即佛與非心非佛

  「平常心是道」的命題是說,衆生的「自家寶藏」——心本身就是佛心,就是道,就是佛。馬祖道一在這一命題的基礎之上,又從表遮兩方面來說明衆生心與佛心無異的思想。馬祖說:

  汝等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達摩大師從南天竺國來,躬至中華,傳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開悟,又引《楞伽經》文,以印衆生心地。恐汝顛倒,不自信此心這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經》雲,佛語心爲宗,無門爲法門。又雲,夫求諸法者,應無所求,心外無別佛,佛外無別心。〔注釋:《景德傳燈錄》卷6,《大正藏》第51卷,246頁上。〕

  馬祖弟子大珠慧海各馬祖請教禅法,馬祖給以當頭一棒,說:

  我這裏一物也無,求什麼佛法?自家寶藏不顧,抛家散走作麼!〔注釋:《大珠慧海禅師》,《五燈會元》卷3,上冊,154頁,北京,中華書局,1984。〕

  慧海又問:「阿那個是慧海寶藏?」馬祖答道:

  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發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注釋:《大珠慧海禅師》,《五燈會元》卷3,上冊,154頁,北京,中華書局,1984。〕

  後來黃檗希運也發揮說:

  達摩從西天來,唯傳一心法,直指一切衆生本來是佛,不假修行。但如今識取自心,見自本性,更莫別求。雲何識自心?即如今言語者,正是汝心。〔注釋:《黃檗斷際禅師宛陵錄》,《大正藏》第48卷,386頁中。〕

  大珠慧海曾對「即心是佛」的「那個是佛」作過解說。史載「有行者問:『即心即佛,那個是佛?』無對。師(慧海)雲:『汝疑那個不是佛?指出看。』無對。師曰:『達即遍境是,不悟永乖疏』」〔注釋:《景德傳燈錄》卷6,《大正藏》第51卷,247頁上。〕在大珠慧海看來,衆生如果覺悟了自己的心體,即都是佛,如果覺悟不到,即無一處是佛。他強調「離心求佛者外道,執心是佛者爲魔」〔注釋:同上書,248頁上。〕自心是佛,離心和執心都是錯誤的。「離心」無從成佛,「執心是佛」則是一種執著而不是解脫。趙州從谂也說:「金佛不度爐,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內裏坐。」〔注釋:淨慧重編:《趙州禅師語錄》卷中〔209〕,42頁,河北省佛教協會,1993。〕上引幾位禅師的話值得注意者有叁;一是強調達摩祖師傳的是「心法」,要求在「心」上開悟。二是認爲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這也就是「即心即佛」。「即心」,此心,當前的現實心;「即佛」,不離佛心,即是佛心。叁是由衆生現實心就是佛心,進而要求「求法者,應無所求」,也就是黃檗希運更明確地指出的直指本心,不假修行。雖然馬祖是繼承慧能以來的自心有佛、自心是佛的思想,但是馬祖以前禅師多是強調衆生本有的真心是佛,真心是心的本質,現實的心因受汙染呈現爲妄心狀態,須待妄心排除才是佛。馬祖不同,他講的「即心」的心是指平常心,而「平常心是道」,也就是說,衆生的現實的整個的心即是佛道,即是佛心,也即是佛。

  後來馬祖又倡導「非心非佛」,他說:

  問:「如何是佛?」師雲:「即心是佛。」……問:「和尚爲什麼說即心即佛,師曰:『爲止小兒啼。」曰:「啼止時如何?」師曰:「非心非佛。」曰:「除此二種人來,如何指示?」師曰:「向伊道,不是物。」曰:「忽遇其中人來時如何?」師曰:「且教伊體會大道。」〔注釋:《古尊宿語錄》卷1上冊,4、5頁。〕

  「非心非佛」的兩個「非」字都是否定的意思,這是對即心即佛的否定。心和佛的觀念都要否定,其目的是爲了破除學人對「即心即佛」的執著,強調不能執著此心即是佛的觀念,有這種觀念,就會將心覓心,將佛覓佛,也就要陷入知解的窠臼,心被束縛而不得解脫。非心非佛是超脫即心即佛的觀念,也即當下直取佛心的一種更高的解脫境界。

  那麼,即心即佛與非心非佛是什麼關系呢?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需要作全面深入的探討。我們認爲以下幾點是值得注意的:

  (1)不同的開導方法和禅修境界。從上述引文來看,馬祖講「即心是佛」是「爲止小兒啼」,也就是爲了防止禅修者向外追求,把人們引向自心開悟,而一旦禅修者停止向外追求,就應當講「非心非佛」,連心、佛也不能執著了。由此可見,即心即佛和非心非佛是根據不同參修對象的兩種不同的開導方法,也是兩種高低不同的境界。道一弟子伊阙伏牛山自在禅師也說:「即心即佛,是無病求病句;非心非佛,是藥病對治句。」〔注釋:《景德傳燈錄》卷7,《大正藏》第51卷,253頁中。〕這是說,針對那種不明白自心本來圓滿具足佛性,而一味向外追求,即對無病求病的人講即心即佛;針對已了解自心本來已圓滿具足佛性,不再向外追求,即對已藥病對治的人講非心非佛。自在禅師也是講的兩種方法和兩種境界。

  (2)表诠遮诠,相容互補。這可以大梅法常禅師(752-839)的有趣故事來說明。法常因聽馬祖道一說的「即心即佛」一句話,當即大悟,于是就到浙江余姚南七十裏大梅山居住。道一想考驗他的領悟程度,就派人去見法常:

  問雲:「和尚見馬師得個什麼便住此山?」師雲:「馬師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向遮裏住。」僧雲:「馬師近日佛法又別。」師雲:「作麼生別?」僧雲:「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師雲:「遮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其僧回舉似馬祖,祖雲:「大衆,梅子熟也!」〔注釋:《景德傳燈錄》卷7,《大正藏》第51卷,254頁下。〕

  這段話,從文字上看,是法常堅持「即心即佛」說,馬祖又給予認可;從實質上看,是馬祖肯定法常已不生「即心即佛」和「非心非佛」的分別心,不受語言文字的限製,不片面固執,動辄滯礙,心已自由自在,堅持當下直取佛心,一門深入而透徹佛道。這裏,也透露出馬祖和法常師徒的共同看法:即心即佛和非心非佛,是關于衆生心性和佛性關系的兩種語言文字表達方式——表诠和遮诠。表诠是從正面作肯定的表述,以顯示事物的屬性和意義;遮诠是從反面作否定的表述,以排除事物本不具有的屬性和意義。在馬祖師徒看來,即心即佛是表诠,非心非佛是遮诠,這是從表遮兩上方面說明衆生心性與佛性是無差異的思想,在當下直指佛心上得以會通。兩個命題作爲語言文字的表述方式,相通兼容,共存互補,並不是互不相容,絕對排斥的。這也就是上引馬祖說的:「一切法皆是心法,……種種成立,皆由一心也。建立亦得,掃蕩亦得,盡是妙用,妙用盡是自家。」〔注釋:《景德傳燈錄》卷28,《大正藏》第51卷,440頁上。〕表诠遮诠都是自心的妙用,關鍵是要真正懂得、把握和體悟自家的平常心。關于這一層意義,也得到佛教以外學者的響應。元代道士牧常晁所撰《玄宗直指萬法同歸》卷4有雲:「或曰:『佛教有曰即心即佛,又曰非心非佛,其言得無反耶?』答雲:『即心即佛是得魚得兔也;非心非佛是忘筌忘蹄也。』」〔注釋:《正統道藏》第40冊,31913頁,臺灣,藝文印書館,1977。以下凡引《正統道藏》均同此版本。〕表诠與遮诠,肯定與否定,是相反相成的。

  (3)超越語言,體會大道。上引馬祖在回答「如何是佛」問題時的四種不同說法,依次是「即心是佛」→「非心非佛」→「不是物」→「體會大道」。這是一個層層遞進的啓導禅僧深入禅悟過程,表明即心即佛和非心非佛都是非究竟的,不僅是執著即心即佛,而且連執著非心非佛同樣是一種系縛,不是真正解脫。真正解脫就是要體會大道。這也就是「平常心是道」或「觸類是道」的內在而深刻的真谛。馬祖弟子百丈懷海也強調不能停留在語言文字上,「若說文字,皆是誹謗」〔注釋:《古尊宿語錄》卷1上冊,18頁。〕他認爲「即心即佛」是「不遮語」,「非心非佛」是「遮語」,若執著前者就屬「自然外道」,執著後者就屬「空見外道」,因此都需要「割斷」,只有縱任心性,才能體會大道,達到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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