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我的閱讀記錄 ▼

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十八章 石頭宗的靈源皎潔說 第一節 心靈湛圓

  第十八章 石頭宗的靈源皎潔說

  慧能以後,禅宗主要衍化爲青原和南嶽兩系。青原行思(

  -740)主張「即今語言即是汝心,此心是佛」〔注釋:《宗鏡錄》卷97,《大正藏》第48卷,940頁中。〕其弟子石頭希遷(700-790)繼承行思,超過行思,在開辟有別于南嶽一系洪州宗的門風方面,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在希遷的思想基礎上,青原一系石頭宗後來又分化出曹洞、雲門和法眼叁宗,一度形成與洪州宗勢均力敵之勢,影響頗大。

  石頭宗和洪州宗同樣是繼承了慧能禅宗的心性論學說,都主張從生命現象上去體認自我的本心、本性,也就是在把握本心、本性的基礎上去克服主體與客體、有限與無限、短暫與永恒的對立,超越煩惱、痛苦、生死,以建立精神家園,獲得解脫。但是和洪州宗人又有所不同。相對說來,石頭宗人偏重于吸取華嚴宗和禅門牛頭宗的思想,主張調和頓漸法門;也得視闡述心靈自體的皎潔圓滿,並從心性上去統一理與事、本與末的矛盾關系,安置主體與客體、一心與萬物的關系,以把握宇宙與人生的真實,求得覺悟。由此又形成了以綿密、高古門風與洪州宗淩厲、快捷門風爭奇鬥豔的禅門文化景觀。

  第一節 心靈湛圓

  據《祖堂集》卷4載,石頭希遷因讀《肇論

  涅槃無名論》中的「會萬物以成己者〔注釋:此句《高麗大藏經》本作「覽萬象以成己者」,今據《肇論中吳集解》本改。〕,其唯聖人乎!」這句話而深受啓迪,並感歎道:「聖人無己,靡所不己。法身無量,誰雲自他?圓鏡虛鑒于其間,萬象體玄而自現。境智真一,孰爲去來?」〔注釋:見《高麗大藏經

  補遺》第45卷,257頁中;又見《祖堂集》卷4,77頁,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複製中心,1993。〕于是撰寫代表了石頭宗基本思想的《參同契》一文。《涅槃無名論》〔注釋:此論是否爲僧肇所作,學界有不同看法。〕這句話是講聖人(佛)的境界的,希遷從中體會到聖人是無己(無我)的,法身是無量的,萬物是一體的,人若與萬物合爲一體,境智合一,就是聖人即佛的境界。由此,希遷重視合萬物爲一體的主體心靈本性的探討。

  石頭希遷在向弟子介紹自己的法門時,說過這樣一段重要的話:

  汝等當知:自己心靈。體離斷常,性非垢淨;湛然圓滿,凡聖齊同;應用無方,離心、意、識。叁界六道,唯自心現;水月鏡象,豈有生滅?汝能知之,無所不備。〔注釋:《南嶽石頭希遷大師》,《景德傳燈錄》卷14,《大正藏》第51卷,309頁中。〕

  這段話闡明了自心即自己心靈的體、性、功能和特征。希遷認爲,自心之體是脫離斷滅與恒常的,自心之性是非汙染非清淨的;意思是自心的體性是超越斷常和淨垢而湛然圓滿的。同時自心又是一切凡夫與聖者普遍具有的。

  自心的功能周遍無方,離開了一般的心、意、識的活動,自心能顯現叁界六道,無所不備。于此可見,希遷所說的這種自心就是衆生的妙靈,諸佛的本覺。也就是一切凡聖生類共同具有的真心。

  希遷以後,石頭宗人還通過對什麼是真心、真心與妄心、睡眠與真心等問題的闡發,來論證自心的湛然圓滿。希遷和他的法嗣潮州大顛和尚曾討論過心(本來面目)與揚眉動目的關系,後來大顛在上堂開示時就真心(本心)作出了明確的界定:

  夫學道人須識自家本心,將心相示,方可見道。多見時輩,只認揚眉動目,一語一默,蓦頭印可,以爲心要,此實未了。吾今爲汝諸人分明說出,各須聽受,但除卻一切妄運想念見量,即汝真心。此心與塵境及守認靜默時全無交涉,即心是佛,不待修治。何以故?應機隨照,冷冷自用,窮其用處,了不可得,喚作妙用,乃是本心。〔注釋:《景德傳燈錄》卷14《潮州大顛和尚》,《大正藏》第51卷,313頁上。〕

  在這段話中,大顛和尚首先批判了洪州宗人的觀點,指出他們以揚眉動目爲佛性(真心)的表現,實是沒有了達禅法的真谛,強調「除卻一切妄運想念見量」才是真心。也就是說,真心是排除一切虛妄的知覺、憶念、見解、認識的,真心是無須修治的。爲什麼這樣說呢?因爲真心能隨不同情況觀照一切,具有無限妙用,了達而又不可得。這就是說,在大顛和尚看來,真心是衆生本來具有、絕對純真、作用神妙的精神主體,成佛的內在根據,或者說,此心就是佛心,就是佛。清涼文益禅師弟子、法眼宗人紹岩禅師認爲,講心要同時反對兩種見解:一種是以爲語言談笑、凝然杜默、參尋探訪、觀山玩水等就是本心的表現;一種是離開身中妄想,另外追求一種能周遍十方世界(包含日、月、太虛)的心靈爲本來真心。〔注釋:詳見《杭州真身寶塔寺紹岩禅師》,《景德傳燈錄》卷25,《大正藏》第51卷,415頁中、下。〕他認爲這兩種看法都是不正確的。在紹岩禅師看來,真心與日常表現、真心與外部世界是一種不即不離的關系。

  那麼,人在睡眠時通常停止了知覺活動,此時人的真心、本性是否還存在呢?如何認識睡眠時的真心、本性,這是石頭宗禅師們熱衷探討的一個話題。如唐末五代著名禅師玄沙師備(835-908)在批評有的禅師只會舉手投足,揚眉瞬目之後,著重根據睡眠現象來評論人心聰靈的局限性,並對人身的主宰提出新見解,他說:

  更有一般便說,昭昭靈靈,靈臺智性,能見能聞,向五蘊身田裏作主宰。憑麼爲善知識?太賺人知麼?我今問汝,汝若認昭昭靈靈是汝真實,爲什麼瞌睡時又不成昭昭靈靈?若瞌睡時不是,爲什麼有昭昭時?……我向汝道,昭昭靈靈,只因前塵色、聲、香等法而有分別,便道此是昭昭靈靈,若無前塵,汝此昭昭靈靈同于龜毛兔角。仁者,真實在什麼處?汝今欲得出他五蘊身田主宰,但識取汝秘密金剛體。〔注釋:《福州玄沙師備禅師》,《景德傳燈錄》卷18,《大正藏》第51卷,345頁上。〕

  「昭昭靈靈」,明白聰靈。「靈臺」,心。「五蘊身田」,人身。「善知識」,指有道學問、能傳授佛法的人。「賺」,騙。「塵」,境、境界,通常指色、聲、香、味、觸、法六塵或六境。「前塵」,顯現于前的對象。「金剛體」,喻金剛般堅固的身體,此指佛身的功德。這段話是從人睡眠時失去知覺來論證,認爲那種以人心昭昭靈靈爲人的主宰和衆生的真實的說法是欺人之談,指出人們所講的昭昭靈靈只是對外境等事物的分別而已,實際上衆生的真實和主宰不是別的而是自己的「秘密金剛體」,即自身的功德。在師備禅師看來,衆生心靈的真實和主宰不是認知活動及其特性,而是佛教的功德。只有佛教的功德才是支配與決定衆生命運的主宰。

  宋代法眼宗本先禅師也探討了人在睡眠與醒覺時的本性存在問題,他說:

  爾等諸人夜間眠熟不知一切,既不知一切,且問:爾等那時有本來性?若道那時有本來性,那時又不知一切,與死無異;若道那時無本來性,那時睡眠忽醒覺知如故。……如是等時是個什麼?若也不會,各自體究取。〔注釋:《溫州瑞鹿寺本先禅師》,《景德傳燈錄》卷26,《大正藏》第51卷,427頁上、中。〕

  本先禅師以人在睡眠時「不知一切」,醒覺時「知如故」來考察人的本性(實指知覺)是否一直存在的問題。我們知道,睡眠是一種與覺醒狀態周期性交替出現的機體狀態,當今運用腦電圖還可以觀測出睡眠過程中的不同相狀。人在睡眠時會失去知覺。從生理學和心理學角度看,本先禅師在這裏提出的問題是一個知覺作用的機製問題。他把知覺歸結爲人的本性,並要求門下對這樣的本性進行體察探究,作爲求得精神解脫的重要門徑。這裏也使我們聯想起印度部派佛教,他們探討人們處于熟睡,失去感覺、知覺的情況下,衆生是否有其它識存在的問題,他們認爲是有的,並提出了細心、細意識、「補特伽羅」(依附于身體的內在心識、本性)等說法,觸及了人的深層意識結構,確立了衆生輪回果報的本體。

  本先禅師提出的問題也涉及了人心,即人的精神主體是有生有滅的,還是不生不滅的問題,法眼宗創始人文益禅師(885-958)與門人對這個問題有如下一段對話:

  問:「如何是不生不滅底心?」師(即文益)曰:「那個是生滅底心?」僧曰:「爭奈學人不見。」師曰:「汝若不見,不生不滅底也不是?」〔注釋:《大法眼文益禅師語》,《景德傳燈錄》卷28,《大正藏》第51卷,448頁中。〕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衆生若見自己的心,那人心既是生滅的,又是不生不滅的:若不見,則既不是生滅的,也不是不生不滅的。這是在強調人心是生滅與不生滅的統一,或者說是超越生滅與不生不滅,並認爲重要的是衆生要自見自心。

  石頭宗人在主張衆生本具湛圓自心,佛性本有的基礎上,進而提倡直下承當,悟入禅境。希遷初見行思時有一段對話:

  師問曰:「子何方而來?」遷曰:「曹溪」。師曰:「將得什麼來?」曰:「未到曹溪亦不失。」師曰:「憑麼用去曹溪作什麼?」曰:「若不到曹溪,爭(怎)知不失?」〔注釋:《吉州青原山行思禅師》,《景德傳燈錄》卷5,《大正藏》第51卷,240頁中。〕

  希遷在回答行思問從曹溪參學得到什麼時,說在沒有去曹溪前也並不缺什麼;又回答既然如此爲什麼要去曹溪的問題時,希遷反問說不到曹溪怎麼知道自己不缺失什麼呢?希遷的這種自信本心,自知本心,無所不備,湛然圓滿,正是石頭宗禅學思想的基點,也是此宗開導學人,直指自心,體悟自心,成就佛果的要義。希遷對門下慧朗、大顛的啓發、點撥,也是這方面的兩個典型例子,史載:

  (慧朗)往虔州龔公山谒大寂(馬祖道一),大寂問曰:「汝來何求?」師(慧朗)曰:「求佛知見。」曰:「無佛知見,知見乃魔界。汝從南嶽來,似未見石頭曹溪心要爾,汝應卻歸。」師承命回嶽造于石頭,問:「如何是佛?」石頭曰:「汝無佛性。」曰:「蠢動含靈又作麼生?」石頭曰:「蠢動含靈卻有佛性。」曰:「慧朗爲什麼卻無?」石頭曰:「爲汝不肯承當。」師于言下信入。〔注釋:《潭州招提寺慧朗禅師》,《景德傳燈錄》卷14,《大正藏》第51卷,311頁中。〕

  「蠢動含靈」,指一切衆生。希遷首先告訴慧朗,佛性爲一切衆生所有,是人人都有的,只因爲慧朗「不肯承當」,才有如何是佛的問題。慧朗不明白佛就在自己心中,佛性本有。所以希遷對尚不明自心,缺乏自信的慧朗給以當頭一棒,說他無佛性,促他猛醒,體悟自心,肯于承當。又,史載:

  潮州大顛和尚初參石頭,石頭問師曰:「那個是汝心?」師曰:「言語者是。」便被喝出。經旬日,師卻問曰:「前者既不是,除此外何者是心?」石頭曰:「除卻揚眉動目,將心來。」師曰:「無心可將來。」石頭曰:「元來有心,何言無心?無心盡同謗。」師言下大悟。〔注釋:《潮州大顛和尚》,《景德傳燈錄》卷14,《大正藏》第51卷,312頁下~313頁上。〕

  希遷爲考驗大顛對本有自心的信念是否堅定,故意對其所說有心和無心都不予認可,實際上是強調衆生的現實心靈就是自己的真心,就是成佛的根本。他要門人不要追問,探究何者是心,而應是直下自心,覺悟成佛。大顛經此開導而大悟。

  從衆生本心是湛然圓滿的基本觀點出發,石頭宗人還高唱「即心即佛」說,希遷說:

  吾之法門,先佛傳授。不論禅定精進,唯達佛之知見,即心即佛。心佛衆生。菩提煩惱,名異體一。〔注釋:《南嶽石頭希遷大師》,《景德傳燈錄》卷14,《大正藏》第51卷,309頁中。〕

  希遷認爲,能達佛的知見,亦即衆生具有了達事物實相的真知灼見,衆生心便是佛。所謂心佛相即,是指兩者的體性相同。這是強調衆生的心體無所不備,若能自知,則就是佛。衆生主體的心具有無限功能,包括佛的境界在內的各種境界都是心的顯現作用。文益禅師就說:「古聖所見諸境,唯見自心。」〔注釋:《大法眼文益禅師語》,《景德傳燈錄》卷28,《大正藏》第51卷,448頁中。〕禅宗先聖們的修持,是從所見自心中見諸境界,這也就是石頭宗人普遍奉行的「明心」、「識心」。如紹岩禅師就說:「只圖諸仁者明心,此外別無道理。」〔注釋:《杭州寶塔寺紹岩禅師》,《景德傳燈錄》卷25,《大正藏》第51卷,415頁中。〕丹霞禅師(728-824)也說:「識心心則佛,何佛更堪成?」〔注釋:《凡霞和尚玩珠吟二首

  其二》,《景德傳燈錄》卷30,《大正藏》第51卷,463頁下。〕曹洞宗人天童正覺(1091-1157)認爲心是諸佛的本覺,衆生的妙靈,由于被妄念所迷惑蒙蔽,就需要靜坐默究,排除妄緣幻習,以顯現心靈的清白圓明。由此他又相應地提倡「默照禅」,以與臨濟宗人慧宗杲倡導的「看話禅」相對立。

  石頭宗人十分強調衆生自性清淨至上性,主張即心是佛,由此也強烈反對心外求佛的說法和做法。在這方面希遷的叁傳弟子宣鑒禅師(780-865)的言論是十分典型的,他說:

  達磨是老臊胡,釋迦老子是幹屎橛,文殊、普賢是擔屎漢。等覺、妙覺是破執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瘡疣紙。四果之賢、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不了。〔注釋:《德山宣鑒禅師》,《五燈會元》卷7,中冊,374頁,北京,中華書局,1984。〕

  宣鑒禅師從痛罵禅宗祖師達磨開始,一路罵下去,釋迦佛、菩薩、佛教境界、佛教經典、直至衆生發心求道和修持階段等等,統統罵遍、罵倒,徹底否定心外佛教和心外的佛。希遷弟子丹霞天然禅師根據希遷只教他「切須自護」即只須切實保護自心純淨的教導,在上堂時直接對門徒說:「禅可是爾解底物,豈有佛可成?佛之一字,永不喜聞。」〔注釋:《鄧州丹霞山天然禅師》,《景德傳燈錄》卷14,《大正藏》第51卷,311頁上。〕強調追求禅法正解,排除「佛」這一字的意義和價值。《宋高僧傳》卷11《唐南陽丹霞山天然傳》還記載著丹霞天然禅師的一個著名故事。丹霞天然禅師住在慧林寺時,遇天奇寒,他就取來木佛焚取燒暖。別的僧人見狀紛紛批評譏諷他,他回答說這是燒取舍利(佛的遺骨),僧人說木頭裏哪有什麼舍利,他順勢又回答說,既然如此爲什麼還要責備我呢?這個故事充分地表現了丹霞天然禅師目無偶像崇拜的鮮明立場。

  總之,在石頭宗多數禅師看來,衆生的心靈不同于日常行爲動作,也排除一切妄念偏見,它是超越染與淨(或絕對清淨),超越睡眠與覺醒,超越生與滅,是本來先天具有,無所不備、湛然圓滿的。即心即佛,衆生的心靈是成佛的根據,向外求佛、盲目崇拜都是不符合禅法的。

  

《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十八章 石頭宗的靈源皎潔說 第一節 心靈湛圓》全文閱讀結束。

菩提下 - 非贏利性佛教文化公益網站

Copyright © 2020 PuTiX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