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禅宗的理論要旨與慧能前禅師的心性思想
第一節 禅宗的理論要旨——心性論
禅宗是最爲典型的中國化佛教宗派,因重于禅,主參禅,故名。禅宗的禅法是多種多樣的,有的禅師主張坐禅,有的禅師則反對打坐。又因主張「以心傳心」,直傳佛的心印,而稱佛心宗。禅宗宣揚釋迦牟尼在靈山拈花,其弟子迦葉微笑,心心相印,以心傳心,是爲嗣法方式。「以心傳心」的心,指佛心,自心。意思是師父與弟子本著同一的佛心,以心領神會而完成授受。這也叫做傳佛心印。弟子爲師父當下直接認可而得到的心印稱爲「正法眼藏」,即是得佛教正法。被師父直接印可的徒弟可以相承嗣法,爲嗣法弟子。如此由師父傳弟子,弟子傳徒孫,一代一代內證傳承,構成禅宗的「法脈」。禅宗的特征通常被概括爲「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注釋:《臨濟慧照玄公大宗師語錄序》,《大正藏》第47卷,495頁中。〕「不立文字」即不依據文字,不依據經書。叁論宗吉藏也有「不立文字」的說法,而「教外別傳」卻是唐代中期以後禅宗的特色。「教外別傳」是「不立文字」說的發展,它並不是與經教完全絕緣,而是強調在傳授上不依文字、言教,即另有「心印」。故禅宗又稱作別傳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指探究、徹見心性本原,以成就佛果。可見禅宗是以參究的方法徹見心性的本原爲主旨的。
從曆代禅師的著作來看,禅宗並不關注如何認識世界,以滿足外在需要的問題,不關注世界觀、宇宙論的問題,它在這方面的理論貢獻較小。唯有對禅修方法極爲重視,探討、辯論和創造甚多,棒喝、機鋒、分案、古則、話頭、默照,甚至呵祖罵佛等教學方法和參禅法門,令人目不暇接,而這形形色色的禅法,都是從心性思想發揮出來的種種機用。禅宗的種種接化,修行方法,不同的途徑,也都是以達到見性成佛爲目的的。由此,禅宗對于心性的內涵、本質,心性與成佛的關系等問題,也作了極富特色的論述。我們只有結合禅宗心性思想才能理解其禅法的真意。
禅宗作爲佛教的一個流派,歸根到底也是講如何了生死,如何解脫,如何成佛的問題。人既是自然的一部分,又是從自然中分裂出來的獨立主體。向往與自然同樣具有永恒性、無限性,向往與自然的同一,是人的最深沈、最強烈的內在願望之一。而現實與這種願望是對立的。禅宗的禅法作爲一種生命的智慧和藝術,正是力圖爲人們實現這種向往提供方案。禅宗在中國古代占主導地位的儒家思想的強大影響下,轉向重視人的現世,重視此岸,並著重從人的心性方面去探求實現生命自覺、理想人格和精神自由的問題。禅宗視心爲人性的主體承擔者。禅師們既重視心,也重視性,並把心性結合起,從而也就把心看作存在的範疇。他們把實現自我覺悟,開發自己心靈世界,作爲人生的主要任務和最大追求。強調要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實現自我超越,解脫煩惱、痛苦和生死,成就爲佛,即在有限、短暫、相對的現實中實現無限永恒、絕對。
由上可見,禅宗的心性論是禅修方法的理論基礎,是禅宗哲學思想的核心內容,也是禅宗的全部理論的主要旨趣。
禅宗的心性論是在不斷變化、發展過程中豐富起來的,而這種情況又是和禅法的演變、流派的分化直接相關的。從中國禅學、禅宗思想發展史來看,大體上可以分爲叁大階段:一是從印度禅法傳入,尤其是菩提達摩推行「理入」和「行入」,亦即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禅法以來,一直到弘忍時代,提倡憑借經典,重視整體佛法,以求參禅成佛,可以說是准備時期〔注釋:這樣的分期並不排斥稱達摩爲禅宗的初祖,也不排斥通常稱神秀一系爲禅宗北宗,慧能一系爲禅宗南宗的傳統說法。我們認爲,從主張性淨自覺,頓悟成佛等方面考察,徹底中國化的禅宗是自慧能始。在禅宗史上,禅宗這一名稱是在慧能百年後即9世紀才開始出現的。〕;二是從慧能開始提倡自性清淨,超越文字義解,直下徹悟心源,頓悟成佛,可以說標志了中國化禅宗的形成。隨後並分衍出五家七宗,門葉繁茂,蘭菊爭豔,禅宗臻于鼎盛,可以說是興盛期;叁是從宋代以後,禅宗思想,包括心性思想趨于停滯,由守成漸至衰退,可以說是守成期。對于禅宗的心性論,我們主要是論述准備期和興盛期,特別是興盛期的思想內容。
考察禅宗的准備期和興盛期的心性論,可以了解到,佛性,如來藏心或真心是這兩個時期禅師心性論共同的思想內核。他們都認定衆生具有如來藏心或真心,由此也都提倡通過這樣或那樣的心性修持,以求證悟成佛。這其間最主要的區別是:在准備期,禅師多偏于真心與妄心的對立,強調去妄求真,滅妄存真;而興盛期的禅師則強調真心和妄心的統一,甚至不講妄心,主張直指本心(真心),頓悟成佛。這是在慧能,尤其是在馬祖道一、石頭希遷以後,與慧能以前的禅師的心性論乃至整個禅學教義的主要分歧所在。其次是在預備期有牛頭法融「無心爲道」說與道信、弘忍等人「即心是佛」說的對立,而馬祖和石頭二系,尤其是石頭系則把兩種說法調和起來,融合爲一種有別于以前的新的心性論。正是在繼承、揚棄和發展以往心性論的基礎上,正是強調衆生本有真心的決定作用,慧能及其門下得以相應地運用簡易直捷的法門,而在傳播禅法上取得巨大的勝利和成功。慧能禅師之成爲晚唐以來禅宗乃至整個佛教的主流,不是偶然的。
至于慧能一系把真心與妄心統一起來,在禅宗思想發展史上的作用也是複雜的,它一方面有助于禅師從現實活動中提升心靈境界,一方面又易于使禅修活動流俗化,從而失去心性道德修持的榜樣作用,這也是曆史事實所昭示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