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在什麼地方
賈題韬
善知識,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用錯意,名爲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真正開悟的人,真正有見地的人,不會把客觀世界抛在一邊,不會逃避現實生活。相反地,他對工作、對生活的考慮更周密,作得更好、更巧、更高明,可以“遍周法界”,了了分別”,而且“應用便知一切”。那些空心靜坐,墜入“無記空”的人,有這樣的能耐嗎?
“心量廣大”是前提,必須承認這個東西,你體會到這裏就抓住根本了。心體是空性,第一義空。一說佛性就是全體空,但空呢?全體是色,沒有一處不是物,也沒有一處不是空,所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這是泄露天機的話呀!其實:空就是什麼都有,有就是什麼都空,這個空就是這個有,這個有就是這個空,但是這個空也不是這個有,這個有也不是這個空。達到了這樣的認識,你才能深入“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也才能“來去自由,心體無滯”。也就是說,你已經品嘗出般若的味道了。要知道,正因爲空,才能建立一切,正因爲空,你舞劍弄拳才沒有障礙,正因爲空,才會有昨天、今天、明天。
禅宗講傳心。心是每一個人都有的,心量又是如此之大,如此之妙,所以是大事。要學這個法,就不要去學哪些邪門歪道。要知道心是根本,“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這裏真了,對了,那一切都對了,所以這個事情大得很。《法華經》稱佛出世“爲一大事因緣”,就是這個道理。老師悟的是這個東西,傳呢?不過是把他悟到的讓學生再悟一下,老師是不能、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的。你想,一個無時間空間、無色無相、無善無惡、無是無非的東西怎麼個傳法呢?所以,開悟見性是大事,但不要從外面去尋覓。洞山禅師開悟時就說:“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殊”。在外面求,是永無結果的。
歐洲大哲學家笛卡爾有個著名的論斷:“我思故我在”,他認爲任何推理必須有個根本的前提,而這個前提是無須證明的。把宇宙萬物找完,只有一個東西無須證明,這就是“我”的存在。我正在“思維著”的這個存在是無須證明的,所以一切推論都必須從這兒開始。這是無須懷疑的,而其他一切則是可以懷疑的。這與禅宗有些相近,懷疑到最後,這個“懷疑”本身還能否懷疑呢?又是誰在懷疑呢?所以只有這個東西非承認不可。“我思故我在”,對我就不能懷疑了,禅宗認爲不行還須更進一步,“我”還是空,這就是內道外道的分水嶺,現在西方哲學大多有笛卡爾這個味道。康德哲學、存在主義、現象學、新托馬斯主義等等都知道這個重要性。只有一點他們不敢談,就是這個我也是空的。這是佛教的特點,禅宗的特點。
講個公案。元代高峰原妙是著名的禅師,他最初參禅多年一無所得,一天睡覺中醒來忽然想起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的話頭,挑起了他的疑情,七天七夜沒睡,茶裏飯裏,靜時鬧時都在參。一天隨衆上堂,看見法堂上有個偈子“百年叁萬六千日,反複原來是這漢”豁然間一念脫落。開悟了。這就是禅宗的“破本參”。他下來對老師說:“你以後不要再用棒子打我了。”老師說:“你還沒有了。”他說:“那你考我嘛。”老師就問他:“日間浩浩時作得主麼?白天應酬周旋時作得主不?也就是八風吹得動不?”高峰說:“作得主。”老師又問:“那晚上睡覺做夢時作得主不?”他說:“作得主。”——夢裏心可以不動了。大家知道,白天理智活動清醒,容易把自己的思想管住,夢裏可不同了,白天不敢做的事,夢裏往往敢做。白天不動心的,夢裏卻會動心。所以要知道這兩句話的分量。不昧己靈,又能作主是談何容易。可是他的老師並沒有到此爲止,在人聞所未聞。想所未想的地方又逼一拶:“無夢無想時,主人公又在何處呢?”高峰答不出來了,以後才到天目山去閉死關,用了五年的時間才把這個問題解決了。笛卡爾和那些哲學家就沒有這上面的功夫,也達不到這樣的境界。我們也可以這樣間笛卡爾:誠然我思故我在,如果我不思,我不想,這個我又在哪兒呢?以至父母未生我之前,或者燒成了灰之後,這個我還有沒有,又在什麼地方呢?這裏就是“拈花一笑”,就是諸佛的心印。世間各宗各派在這個問題上都不能更進一步,可以說百尺竿頭到了頂。但禅宗卻要你百尺竿頭上更進一步,要你放身舍命。不如此,怎麼談得上更進一步呢?這的確是要命之處,沒有如實修行,紙上談兵哪裏能到得了這裏。那些口頭禅,狂禅,在公案裏揀了幾句,認爲自己悟了,或者在理論上推來推去,認爲自己懂了,都是不行的,那是得不到解脫的。
摘自《轉識成智--賈題韬與佛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