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非月
一行
一天下午,舍利弗和目犍連帶了一位名叫帝迦羅的苦行者來谒見佛陀。帝迦羅是與刪夜齊名的。同時,他又是舍利弗的叔伯。當他知道侄兒追隨了佛陀爲師,便很好奇想知道佛陀所教的是什麼。當他要舍利弗和目犍連給他解說時,他們卻提議他直接與佛陀會面。
帝迦羅問佛陀道:“喬答摩,你所教的是什麼?你的教義爲何?個人來說,我很不喜歡任何的理論學說。我對這些完全不信。” 佛陀微笑問道:“那你信不信你自己不相信任何理論學說的主義呢?你信不信”不信主義”呢?”有點出乎意料,帝迦羅答道:“喬答摩,我信不信都不重要。” 佛陀溫柔地說:“一個人一旦被某些學說教條絆著,便失去了全部自由。”如果一個人偏執著自己所信的才是唯一的真理,他便會認爲所有其他的都是邪見。紛爭與沖突全都由狹窄的眼光和見解産生。它們可以無止境地擴大,浪費寶貴的時間甚或導致戰爭。對見解的執著是精神之道上的最大障礙。被狹見捆綁著的人是無法把真理之門打開的。
"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它是關于一個年輕鳏夫和他的五歲兒子的。這男子愛他的兒子過于自己的生命。一天,他因要出外辦事,留下兒子一人在屋裏。他出去之後,一群土匪入村把全村劫殺擄掠。他們把他的兒子擄走。當他從外面歸來,發覺房屋已被燒毀,而附近又伏著一具燒焦了的童屍,他便以爲自己的兒子已慘遭殺害。他在那裏呼天搶地,然後把剩余的屍體火化。因爲愛子心切,他便將骨灰放入一個袋裏,時常攜帶在身邊。數月之後,他的兒子擺脫了土匪的監視,偷走回家。那時正當深夜,他大力敲門。但因他的父親當時正抱著骨灰憶念涕哭,便沒有理會門響。就是他兒子大聲呼叫,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兒子,他也不予理會。他深信自己的兒子已死去,還以爲那是附近的頑童戲弄他而已。最後他的兒子只好流浪他鄉。這樣一來,他們父子便永遠訣別。”
“你看到吧,朋友。如果我們對一些信念執爲絕對的真理,也許我們有一天會落得如這個鳏夫的下場。如果我們以爲自己已盡得真義,當真理真的來臨時,我們便無法把心扉打開來接納它了。” 帝迦羅問道:“那你的教理又如何?假如別人追隨你所教的,那他們是否也被困于狹見之內?”
“我所教的並不是什麼學說或哲理。它不是理論的推斷或思巧上的假想。它不像某些哲學理論般,試圖探討宇宙的基本原素是地、水、火、風或神,又或宇宙是有限、無限、短暫還是永恒。一切思想上對真理的揣測和推究,都像圍著圓盆邊爬行的螞蟻——永遠都無法到達任何地方。我所說教的,不是哲學,它是實證經驗的結果。你是可以親自從你自己的經驗中證實的。我說所有一切都是無常和無分別的自體。這些都是我親證的。你們也同樣可以。我說萬物都是緣其他的事物而生起、進展和壞滅。沒有任何的事物是從單一的本原而産生。我是親證這個真理的,你們也可以做得到。我的目的並不是要解釋宇宙,而是要幫助引導其他人直接體驗實相。文字語言不能解釋實相。只有親身的體驗才可使我們看到實相的真面目。”
帝迦羅贊歎道:“奇妙,妙極了,喬答摩!但如果有人把你所教的當做理論學說看待,那又怎麼辦呢?” 佛陀靜下來,然後點頭。“帝迦羅,你問得很好。雖然我所教的並非理論學說,但難免仍會有人這樣想的。我要清楚地說明,我所教的是體驗實相的方法,而不是實相本身。這個道理正如指著月亮的手指並非月亮。聰明的人會利用手指來使自己看到月亮。一個誤認手指就是月亮的人,永遠都看不見真正的月亮。我所教的只是修行的方法,不應該對它執著或崇拜。我所教的就像一只用來渡河的木筏。只有一個愚人在到達彼岸,即解脫之岸以後,還會背著木筏到處走。” 帝迦羅合上雙掌。“佛陀上人,請你教我怎樣從苦痛的感受中解脫出來吧。”
佛陀說:“感受有叁種——好的、不好的和兩樣都不是的。叁樣的根都來自身心的領會。感受一如其他物質和精神現象般有生有滅。我教的方法是要深切體悟自己感受的來源和性質,不論它是好受的、不好受的或兩樣都不是的。當你見到感受的來源,你便會了解它的性質。你會發覺感受不是恒常的,而你便逐漸不會再被它的起滅所擾動。幾乎所有的感受都是來自對實相的錯誤見解。將不正確的見解鏟除,痛苦便自然終止。錯誤的見解使人把不恒常的當作恒常。無明就是所有痛苦的本源。我們修行察覺之道以擺脫無明。一個人要徹底看清事物才能洞悉它的真性。一個人是不能靠念經供奉來破除無明的。”
舍利弗、目犍連、迦鹿荼離、那先沙摩羅和車匿全都聽著佛陀給帝迦羅的這番解說。舍利弗最能深入領會佛陀的意思。他覺得自己的心如太陽般光明。無法隱藏他的喜悅,他合掌在佛陀前伏在地上致敬。跟著,深被佛陀的話感動的帝迦羅也在佛陀面前伏下。迦鹿荼離和車匿都被這個情境感動。他們覺得能與佛陀交上關系是值得驕傲的。他們對大道的信心更爲增強。
摘自《故道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