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喜悅的人
◎苟嘉陵
佛教是喜悅的宗教,而佛教徒則是世上歡喜的男人與女人。
一般來說當宗教家在區分世人的時候,往往用頗強烈的二分法把世人分爲好人與惡人,善人與罪人等等。佛教中雖也有類似的分類法,但那是依隨順世俗的思想而說的。以佛法來看,世上並沒有一個真正絕對邪惡的人。人之所以會犯罪或傷害他人,往往是因爲內心的不和諧與不喜悅而造成的。人因爲無知與固執,才使自己成爲沒有喜悅的人。也正因爲人的內心沒有喜悅,才會産生世間許多無謂的鬥爭,人對環境及生態的不關心及冷漠等現象。故佛法真正的目的,是要使人感受到生命的喜悅。依佛法看來,世間許多複雜的戰爭問題、環境保護問題、毒品問題及兒童虐待問題等,其背後真正的問題,只是人類內心的不喜悅與不和諧而已。而欲真正解決人類的這些問題,以佛法看也只有一條途徑,即使世間的人們皆成爲喜悅安祥的人,體會到生命中的和平與快樂。也只有當人們真正地對自己的生命感到喜悅時,世間才有真正的和平安樂。否則世間的爭鬥、迫害及苦難以佛法看勢必是會一遍又一遍地再來的。因爲爭鬥及苦難的因——即世人內心中的煩惱與不喜悅仍然存在的緣故。
四念處修行方法最大的好處,就在于它能直接有效地使修行人體味到修行及生命的喜悅,使人在忙亂中能平靜下來,緊張的肌肉亦得到放松、舒解。這對生命忙碌緊張的現代人來說,是尤其珍貴的。
我自從修習四念處以來,所得到最大的好處就是心情開朗,時常在愉悅的心境裏。偶爾有不愉快,也能很快地覺察到而知道要“放下”。不會再如過去般地讓憂惱占據心頭太久。長久如此地修習,生命的空間自然變得開闊了,也能在簡單的生活中體會到生命本身具有的妙趣!
事實上人只要修了最基礎的身念處觀照法,能去察覺自己呼吸的出入起伏,就可體會到相當的喜悅了。這一個察覺自己呼吸的方法,叫作安那般那法。
事實上一個人能輕松安適地呼吸,是一種能力。沒有修過此法的人很難領略到在一口呼吸間,我們的念頭及思緒會紛飛複雜到什麼程度。人就是因爲太複雜,念頭太多了,才會自己苦自己卻不自覺。真地修了安那般那法,就能開始領略到四念處法門的神韻了——呼吸就只是呼吸。人能做到呼吸就只是呼吸,其他的也就好辦了。工作就僅是工作,不會再去想上周末的事了。修行人此時就開始有了一種修道人的“風骨”,不會再如從前般地在一切時中皆會爲境風所吹而亂了腳根,也能開始有初步的法喜道樂了。
修此法時,修行人當暫時把這一切的事都放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鼻尖下,去觀察發生在自己身體上最明顯而且最容易觀察的現象——呼吸。
當我們的呼吸是短而粗時,則我們當知是短而粗;而當我們的呼吸是細而長,我們也當知其是細而長。修行人不當故意地去調自己的呼吸,使它變得細而長。修行人當做的只是察覺,能不加意見地一直察覺下去,短而粗的呼吸自然就變得細而長,若不能不加意見而老是“想要”如何,則短而粗的呼吸就老是短而粗,改變不了。這就是此法修行的訣要。
這樣簡單且人人皆能做的事,一旦修純熟了,修行人的整個修行生命就會變得愉悅多了。修行人的氣質也會有顯著的不同。此時去研究“中道”及“不落兩邊”等修行理論,就變得很實際了。
在佛教中佛最初所講的遠離二邊及中道,是直接和修行人的喜悅相關的。佛最初所說的二邊,是耽著世欲及苦行。以修行的立志而言,人的每一個念頭皆有可能是在“耽著世欲”或是在作“苦行”。這是兩個方向相反的“向量”,一個是貪,另一個就是嗔。只是一般人因對自己內心世界的覺察力不夠,故對自己的耽著及苦行並不了知。因爲不了知,就沒有辦法真的見到自己之所以不能喜悅的原因,修行也就無法得力。而事實上佛已把修行的要點講得很清楚了——要修行人遠離二邊。既不要貪著地抓什麼,也不要厭離地丟什麼。人能“靜”得下來,于一切內外諸法皆不取不舍,活在當下而任運自在,法喜自然就會由心中湧出。而這個喜悅之所以産生,卻並不是因爲修行人做了什麼或了解了什麼。相反地,反而是因爲修行人不做什麼(不貪著亦不厭離),那一種喜悅才油然而生。故我們若講解脫道中道修行的較深處,就一定會講到“無作”、“無相”、“無願”等教法。
一般人對這些修行法門最大的誤解,就是以爲“無作”及“無願”意味著“不行動”或什麼事都不想做,其實真正的解脫知見哪裏是如此?一個人若什麼事都不想做。這不但不是無願,反而是最大的願——即願什麼事都不做。以這種見解去了解佛教的解脫道,是必然會走上“懶人哲學”的道路的。
佛法講的“無作”,是針對修行人每一個心及身的行動上,皆可能存在的抓或推,貪或嗔等“二邊”而講的。修行人能見到這些,並能放下了,那一種喜悅是擋都擋不住的。也才會知道所謂的中道行,才是寬廣平直的大道。自己過去所走的,都是一些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若人不能見到這一個人生中有所謂“二邊”的事實,則所謂修行仍未能拿到要點,整個的修行人格仍“閑”不下來。仍是在“想怎麼樣”、“要怎麼樣”。以狂心製狂心,以妄想止妄想,終究是勞頓的。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是此意。我們因爲習慣于“想怎麼樣”、“要怎麼樣”的行爲模式,故一講到“修行”,馬上不自覺地就會問:“要怎麼樣?”但畢竟解脫道的重點卻不是要一個人怎麼樣。它只是要人看看自己的“二邊”——是不是在貪或嗔,取或舍了。如果是,放下!如此而已!否則這個活計是做不完的,用到許多人以爲佛法也是世上許多的“真理遊戲”之一,以爲人只要悟得了一個“真理”,或得到了一個“真理”,然後就解脫自在了!事實上這一種想法及心態本身,就是一種執取,在二邊之中。以這種心態修行,是會徒增勞頓的。
故佛陀當初會以“筏”比喻佛法,就是要在這最根本的修行心態上令修行人照見己非,讓修行人深刻地體認自己在“抓”一樣東西。若看見了,那真是“狂心稍歇”,喜于當下,整個人自然就會逐漸清淨明澈。故佛法中若要看一個修行人是不是已安住于正法而不退轉,是決定于他的“慧”——也就是到底有沒有看出自己生命中的事實。
摘自《禅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