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古代印度觀音信仰與般若思想的關系更爲直接而准確。書中記載,襄陽人釋靈運旅遊印度時,“至伊爛拏缽代多國,有孤山,既爲勝地,靈廟寔繁,感應多種。最中有精舍,以刻檀觀自在像爲尊。若有人七日二七日,祈諸願望者,從像中出妙身,慰喻其心,滿其心願。傍有鐵塔,收大般若二十萬偈。五天競興供養像及經。靈運一七日絕食,請祈所願有叁:一令身必離惡趣;二必歸本國廣興佛事;叁修佛法速得佛果。即從檀像中,出具相莊嚴光明,照耀妙身,慰喻運曰:“汝叁願皆成就,汝當入鐵塔,將讀大般若經。踏經所在地,必免叁惡趣。若人發心,將赴此地,步步滅罪,增進佛道。我昔行般若,得不退地。若持此經,書寫經卷者,必令滿足其人所求。”說此語已,化身不現。即叁七日,籠居鐵塔,禮拜經夾,方讀其文。經曆半年,以歸唐國,廣興佛事,翻譯聖教。實有堪能,是觀音加力,大般若威德也。”[34] 在這裏,觀音尊像極爲靈驗,據說可以從檀木刻像中放出光明,光明之中顯出觀音的“妙身”,撫慰前來敬拜者的心靈,滿足他們的願望。這就是所謂觀音的“顯靈”。有趣的是,就在這尊靈驗無比的觀音像旁邊,有一鐵塔,內藏《大般若經》20萬偈。這比中國曆史上所翻譯的般若經部頭都大得多。“五天[35]競興供養像及經”,就是說整個印度都競相來這裏供養觀音像和般若經。因爲這裏的觀音像“靈”,這裏的般若經“大”。當時印度風俗是以一個“七日”或者兩個“七日”爲期限,向觀音祈求。靈運以一個“七日”斷食祈求叁個心願:一是以後要輪回轉生的話,不要轉生到惡道裏去;二是希望能夠安全返回祖國弘揚佛法;叁是希望修習佛法迅速見效,盡早成佛,實現最終的解脫。這叁個心願,第叁個是最終的解脫,第一個是沒有解脫之前還處在輪回之中時,希望轉生善道;第二個心願則是對一個曆盡艱辛身處遙遠國度的人來說都會面臨的問題,即如何再次克服千難萬險,返回故土,以便弘揚佛法,實現西天取經、再弘中土的心願。可見,對于靈運來說,這叁個心願是多麼的重要,應該說這就是他的整個世界了。按照一般信徒的心理來講,所求越重,則要求越高,可謂“一分價錢一分貨”。所以,面對這樣的祈求,觀音的要求應該是非常重要而嚴肅的。觀音的要求是“汝當入鐵塔,將讀大般若經”。要靈運去讀《大般若經》,可見觀音對般若經是多麼的重視。不僅如此,觀音還告訴靈運說,一旦踏進放置般若經的地方,就不會再轉生地獄、餓鬼、畜生等叁種惡道。任何人只要雙腳邁進般若經供奉的這個地方,每一步都會滅掉以往的許多罪業。觀音還以他自己過去的經曆爲例,說他當年是因爲修習般若,所以才得以達到今天這種“不退轉”的菩薩境界。最後,觀音告訴靈運,不管任何人,只要受持般若經、書寫般若經,那麼,他的所有願望都可以實現。于是,靈運把自己關在鐵塔裏面,用叁個“七日”,禮拜般若經、研讀般若經,最後安全返回祖國。這一切被認爲是“觀音加力、大般若威德”所帶來的。觀音的靈驗與神力同般若的威德完全合一了[36]。
後來,觀音般若法門不斷張揚,在觀音救難信仰的影響下,集中體現般若觀音信仰的《心經》得到不斷的神秘化,《心經》逐漸被賦予了救濟苦難、驅除災難、護佑國家的神力。例如,非濁根據《經明驗贊記》記載,“昔烏耆國,舉群疾疫皆悉滅倍于半民。有一王女,名曰典韋,懷任之後,漸垂玖[少/兔]。母被重病,胎子既死。王女臨冥,懼惶罔極,專逼悶絕,都無仰憑。女恐晝夜墮哭,讀誦《般若心經》。由誦經力,胎子複生,安隱産生,療病平成。其兒叫聲,絕世奇異。恒誦摩诃般若波羅蜜。王臣歡喜,唱名波羅。生年叁歲,間說般若了義。至于七秋,太子聰睿,達叁藏秀當時。公民踴躍,驚彼行事,舉國讀誦,病疾不興,天下泰平,萬民安樂也。”[37]
同書又載:“昔,畢試國,爲小邊裔。王族斷嗣,役屬鄰境。貴仁豪民,逃散他土。衆多怨王,互來侵逼。時有聖主,名曰聽,智惠高名,自心思惟,佛法驗《般若心經》是。作是觀訖,領告國內男女大小,各令寫誦《般若心經》,明朝爲期,製以淮刑,勸以舉爵。年之間,每旦各誦,勤于境界,龍神悅怡。此時諸國發起惡心,趣畢試國。時,其軍衆死皆悉落。若有諸群賊至彼土,自然落失。有衆反逆,向其界者,下覺悶逆。爾時,畢試國平定已訖,漸盈十年,叁十馀國,成大聖主。諸方所貴胡叁十四國,楚朝二十八國,名感二驗。別人寫誦護代,持者常爲恒例,一切衆生,無不得護也。”[38]這是一個典型的體現《心經》護國信仰的故事。這種將《心經》視爲具有救難神力的信仰既是對《心經》極度推崇的結果,也是觀音救難信仰向觀音般若法門中的滲透,它同觀音菩薩在《心經》中所開示的性空無住思想已完全不同,因爲《心經》所謂的“救一切苦厄”是要通過般若智慧的觀察,證悟宇宙人生的“實相”,達到一種超越凡俗的精神境界,而上述兩個故事卻是把體現觀音般若法門的《心經》視爲一種神奇力量的所在,用它來實現救難驅邪、保國佑民的現實目標。可見,觀音救難信仰永遠是觀音信仰的核心,觀音信仰中的其他各種形態都會受這種信仰的巨大影響。
--------------------------------------------------------------------------------
[1] [印度]龍樹著、鸠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叁十一,《大正藏》第25冊,第292頁下。
[2] [印度]龍樹著、鸠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二十七,《大正藏》第25冊,第256頁下。
[3] 英國的渥德兒(A. K. Warder)認爲,在現存的般若經典中,以《八千頌》爲最古老,參見其著《印度佛教史》(Indian Buddhism),商務印書館,1987年4月,第338頁;日本學者娓芳光運在其《原始般若經的研究》(第559頁)中也認爲,最原始的般若經十小品中的道行品或者天王品至總攝品。臺灣學者李世傑認爲,先成立小品,次成立大品。見其著《印度大乘佛教哲學史》,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年,第43頁。
[4] 呂澄:《印度佛學源流略講》,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10月,第86頁。
[5] 九分教和十二分教是指佛典依文體與內容類別爲九種或十二種,或譯爲九部經、十二部經。十二分教是在九分的基礎上增加形成的,分別是︰契經、祇夜、記別、諷頌、自說、因緣、譬喻、本事、本生、方廣、未曾有法、論議。據印順在《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所述,最原始的狀態是叁分教(契經、祇夜、記別),後來隨著經典不斷的集出而有九分教的說法,然後又隨著律部與論議的發達,又補充了因緣、譬喻、論議叁者而擴充爲十二分教。“阿含”則爲原始佛教的基本經典,共分四種,稱爲“四阿含”。原始佛教時代,佛弟子及信者往往將所聞之教法,用詩或簡短散文之形式,以口口相傳之方式記憶傳承。佛陀去世後,爲了整理、統一佛陀教說,逐漸發展出一種特定之文學形式,此即阿含經之由來。一般認爲,第二結集以後,即西元前叁世紀前後,爲阿含經正式成立之時期。上述九分教、十二分教均爲阿含的經典形式。
[6] 呂澄:《印度佛學源流略講》,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10月,第87—88頁。
[7] 胡海燕:《關于〈金剛經〉梵本及漢譯對勘的幾個問題》(一),《南亞研究》1986年第2期。
[8] 參見拙作:《試論〈金剛經〉的地位、流傳和影響》,《南亞研究》1989年第2期;《關于〈金剛經〉産生時間問題的再探討》,《西北大學史學叢刊》第2輯,叁秦出版社1999年;《金剛經般若思想初探》,收入《中國佛教學術論典》第21,佛光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出版,2001年4月。
[9] 《放光般若經》卷一,《大正藏》第8冊,第1頁上—中。
[10] 即佛親口所說之教法。強調“佛說”是針對當時的“非佛說”,即認爲大乘經典並非佛親口所說。此論題在印度古來(即大乘佛教與部派佛教對立時)已曾被提出,在中國佛教界也有不承認大乘經典爲佛說的少數佛教徒(例如《出叁藏記集》卷五〈小乘迷學竺法度造異儀記第五〉的法度等人)。然而,他們對當時的佛教界並沒有給予太大的影響。日本明治維新後,引進了西歐的佛教研究方法,此論又被大力提倡。
[11] 胡海燕:《關于金剛經梵本及漢譯對堪的幾個問題》(二),《南亞研究》1986年第3期。
[12] 胡海燕:《金剛經梵本及漢語初步分析》,北京大學碩士論文,未堪本1982年6月。
[13] 林光明:《金剛經梵本集成》,迦陵出版社,1995年2月。該書精裝16開,共886個頁碼,校勘精良,可謂巨著。
[14] 許洋主編著:《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如實出版社,1996年7月。此書部頭更大,精裝16開,共5大冊,每冊約六百個頁碼。校堪翻譯非常精細。
[15]《摩诃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藏》第8冊,第217頁上—中。
[16]《放光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藏》第8冊,第1頁中。
[17]《光贊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藏》第8冊,第147頁中。
[18]《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卷四百一,《大正藏》第7冊,第1頁下。
[19] [古代印度]龍樹著、鸠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七,《大正藏》第25冊,第111頁上。
[20] 又稱《悲蓮華經》,十卷,北涼時代昙無谶譯。本經古來有四種中文傳譯本,除這個譯本外,還有:《閑居經》一卷,西晉竺法護譯;《大乘悲分陀利經》,譯者不明,古來稱爲秦譯本,今有八卷叁十品;《悲華經》十卷,北涼·道龑譯,今不存。另外,本經的藏譯德格版,由印度之勝友(Jinamitra)、天主覺(Surenda-bodhi)、智慧铠(Prajn~a^varnan)及西藏翻譯官智慧軍(Ye-ces. sde)等人共譯校刊而成,共有十五卷。一八九八年,印度佛教學者達斯(Das, Bahu Sarat Chandra)刊行本經之梵本,分爲轉*輪、陀羅尼、棄施、菩薩授記、布施等五品。
[21]《悲華經》卷二,《大正藏》第3冊,第174頁下。
[22]《悲華經》卷二,《大正藏》第3冊,第176頁中-下。
[23]《悲華經》卷二,《大正藏》第3冊,第179頁中。
[24]《悲華經》卷叁,《大正藏》第3冊,第185頁下。
[25]《悲華經》卷二,《大正藏》第3冊,第185頁下-186頁中。
[26]《悲華經》卷二,《大正藏》第3冊,第186頁上。
[27] “如來所”,也叫“佛所”,即佛教所說的各種世界。因爲每一個世界都會有一佛教化衆生,所以稱佛所、佛國、佛國世界。
[28]《華嚴經》卷六十八,《大正藏》第10冊,第367頁上—中。
[29]《佛說最上根本大樂金剛不空叁昧大教王經》卷二,《大正藏》第8冊,第792頁上。
[30]《佛說最上根本大樂金剛不空叁昧大教王經》卷二,《大正藏》第8冊,第808頁上。
[31]《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大正藏》第8冊,第849頁中—下。
[32]《法顯傳》,《大正藏》第51冊,第859頁中。
[33]《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下,《大正藏》51,第8頁中-下。
[34] [遼]非濁:《叁寶感應要略錄》卷中,《大正藏》第51冊,第844頁中—下。
[35] 五天,即“五天竺”。古代一般把印度分爲東、西、南、北、中共五個部分。“五天”即整個印度的意思。
[36] 唐代義淨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中有靈運之傳,但很簡單,未記載此事(《大正藏》51,第8頁中)此書各求法僧傳記均較簡明,不可作爲否定非濁記載真實性的證據。
[37] [遼]非濁:《叁寶感應要略錄》卷中,《大正藏》第51冊,第842頁中—下。
[38] [遼]非濁:《叁寶感應要略錄》卷中,《大正藏》第51冊,第842頁下。
《古代印度觀音信仰與般若思想的合流(李利安)》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