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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文化對王維詩歌的影響(遠塵)

  佛教文化對王維詩歌的影響

  遠塵

  佛教東漸以來,對中國文學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尤其是在中國佛教最盛的唐代,佛教與詩人創作關系最爲密切。許多詩人習禅參禅成風,他們每有心得知解,特別是在體會到禅境的佳妙和禅理的意趣時,往往引入詩中,如此不但擴大了詩歌的題材範圍,而且也提高了詩歌的意境,詩人的藝術水准也大爲長進。

  王維正是這樣一位深受佛教禅宗影響的詩人。這種影響主要表現在以下叁個方面。

  一、以禅理入詩

  王維精于禅學,在他的詩歌中經常出現論述佛理的句子,如《登辨覺寺》:

  “竹徑連初地,蓮峰出化城。宿中叁楚盡,林上九江平,軟草承趺坐,長松響梵聲。空居法雲外,觀世得無生”。

  詩中“初地”即歡喜地,爲大乘菩薩十地(菩薩修行的十個階位)中之第一地。《華嚴經十地品》雲:“今明初地義是初地菩薩,名之爲歡喜。”大乘經言菩薩于此地初證聖果,生大歡喜,故稱歡喜地。此處借指佛寺下方的最初臺階。詩中“化城”亦是佛家語,謂化作之城郭。《法華經 化城喻品》雲:譬如五百由旬險難惡道,曠絕無人,怖畏之處,若有多衆欲過此道。至珍寶處,有一導師,聰慧明達,善知險道通塞之相,將導衆人,欲過此難,所將人衆,中路懈退,向導師言:“我等疲極,而複怖畏,不能複進,前路猶遠,今欲退還。”導師乃于險道中,過叁百由旬,化作一城,告衆人言:“汝等勿怖,莫得退還,今此大城,可于中止……”。是時疲極之衆,生大歡喜,歎未曾有……爾時導師,知此人衆既得止息,無複疲倦,即滅化城,語衆人言:“汝等去來,寶處在近,向者大城,我所化作,爲止息爾”。此處導師爲佛,“寶處”喻使一切衆生皆得佛果(此爲大乘之宗旨)之境,“化城”喻指小乘之涅槃(指只追求個人進入涅槃之境)。然欲達此境,道路悠遠險惡,衆生難免畏難退卻,故佛于途中化一城郭,使其暫得止息(喻佛權爲衆生說小乘涅槃),得精力恢複後,佛即滅去“化城”勸谕衆生繼續前進,以達到“寶處”。此處以“化城”借指辯覺寺,指登臨中忽見佛寺殿宇,猶如化城。詩中趺坐即跏趺坐,又稱結跏趺坐,謂交結左右趺(足背)加于左右股之上而坐,又有全跏趺坐與半跏趺坐之分。《大智度論》卷七說:“諸坐法中,結跏趺坐最安穩,不疲極,此是坐禅入坐法。”此處指寺中僧人作結跏趺坐于軟草之上。詩中“梵聲” 、“無生”等皆爲以禅理入詩。

  此外,王維還寫有許多以禅理入詩的佳作。如《哭褚司馬詩》:“妄識者心累,浮生定死媒。”《期遊方丈寺》:“共仰頭陀行,能忘世谛情,回看雙鳳阙,相去一牛鳴。”《遊悟真寺》:“猛虎同叁泾,愁猿學四禅。”《山中示弟》:“緣合妄相有,性空無所親。”《贈示舍人》:“蓮花法藏心懸悟,貝葉經文手自書。”等等,這些詩都是以禅理入詩的例證,可以以禅理助詩意。

  二、以禅機入詩

  在唐代,禅宗是比較興盛的時期。這一時期的許多禅師爲啓發或驗證弟子的悟性,往往以詩詞或偈語來啓發弟子,正是這些充滿禅機的話語或棒呵,使弟子久不得解的問題豁然開朗,當下頓悟。

  王維不僅是一位禅宗的信徒,而且還身體力行地修證。他往往把自己修證的體驗化成充滿禅機的詩句,這就是他一部分以禅機入詩作品的深刻內涵。這些詩句有時給人的印象是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如《投道一師蘭若宿》:

  一公棲太白,高質出雲煙。梵流諸壑遍,花雨一峰偏。迹爲無心隱,名因立教傳。鳥來還語法,客去更安禅,晝涉松路盡,暮投蘭若邊。洞房隱深竹,清夜聞遙泉。向是雲霞裏,今成枕席前。豈惟留暫宿,服事將窮年。

  詩人這首詩是描寫道一禅師蘭若環境的寂靜幽雅,和自己希望親近道一禅師服事窮年的願望,以充滿禅機的話語贊頌了道一禅師道行的高超。詩句“梵流諸壑遍,花雨一峰偏,迹爲無心隱,句因立教傳,鳥來還語法,客去更安禅”。即是充滿禅機的詩句。“花雨”是指佛陀在世時,經常聚衆講經,聽者如雲,佛陀以無邊法力,懾服聽衆,使他們因根機不同聽佛宣法,各得不同見解和受用,佛陀以其宣法正確深刻感動龍天護法,呈現祥瑞迹象,漫天鮮花散落。這兩句詩贊歎道一禅師說法聽者衆多,說法時龍天護佑,呈現佛陀說法才有的天花散落的瑞相。“迹爲無心隱,名因立教傳”。指道一禅師不僅道行高超,而且淡泊名利,爲了尋求入寂滅之境而甘願隱居苦行。雖然他甘于寂寞,但他的名聲還是由于弘揚佛陀正法而廣爲人知。“鳥來還語法,客去更安禅”。這句詩稱頌道一禅師說法妙趣橫生,吸引了飛鳥前來聽法,待講經結束後,他仍精進禅修。

  王維的詩中還有許多充滿禅機的詩句,如《遊方丈寺》:“法向空林說,心隨寶地平”。《過盧員外宅看飯僧並題》的“身逐因緣法,心過次第禅,不須愁日暮,自有一燈燃”等等,其中都充滿著禅者的機峰和感悟,收到了“援禅入詩,以詩喻禅”的效果。

  叁、以禅趣入詩

  王維詩歌藝術造詣最高的部分,不是直接援入禅學的那些已成定格的哲理、語句、典故,而是將禅的精神表現在對事物的描繪之中,讓禅味很自然地暢流在生動的意境中,以至需要超乎文字之外去體悟才能品嘗出其中的精妙。這部分創作包含了王維最優秀的詩歌作品。如《終南別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這是表現在終南山隱居生活情趣的詩。“中歲” 和“好道”是指他到中年更加傾心佛說,“南山”即終南山。“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這兩句是說自己常常乘興而來,這裏的美好情景卻只有自己知道。“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二句是這首詩的警句,生動地描寫出自己身心完全自由自在的感受,漫漫而遊,順著流水直到水源處,又悠閑地觀看雲彩在天空中升起。這就不僅表現了心安神適、物我兩忘的精神狀態,更通過“水窮”和“雲起”兩個意象,把自身融入到宇宙的流變之中了。最後說遇到一位常年生活在山林中的人,談笑不停,已忘記了回歸的時間。

  由于王維很早就皈依佛教,受到當時北宗禅影響最大,晚年又趨向于南宗禅。佛家講坐禅,即靜坐澄心,讓心體處于寂滅的虛空狀態,這能使個人的純意識轉化爲直覺狀態,産生萬物一體的感受,進入物我冥和的無我狀態。這種以禅入定的心靈狀態,對王維山水詩的創作影響也極大。即他習慣于把甯靜的自然作爲凝固觀照而息心靜慮的對象,從而使山水詩的創作別具慧眼,似乎進入到“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的意境創造,通過詩境來表達禅境。就如上述《終南別業》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真可謂思與境偕,神與物會。詩人著重寫無心、寫偶然,寫坐看雲起無憂無慮的直覺印象,淡泊閑適,空靈自然,極富禅趣。與坐禅體驗相關的,王維多喜歡寫獨坐時的感悟,將禅的靜默觀照與山水審美體驗合而爲一,在對山水清輝的描繪中,折射出清幽的禅趣。

  王維晚年歸隱,確已達到心靜如空的忘我境界。由于他生性好靜而自甘寂寞,所以能把獨來獨往的生活寫得很美,如其《西州張少府》詩中所寫,在寂靜的山林中,與松風山月爲伴,不僅沒有孤獨之感,反而流露出自得與閑適。著名的《辋川集》二十首,將其自甘寂寞的山水情懷表露得極爲透徹。讓人感受到一片完全擺脫塵世之累的甯靜心境,欣賞到在寂寞時方能體察到的隱含自然生機的禅宗空靜之美。

  如《鹿柴》中的“空山不見人,但聞鳥語響。返景入深林,複照青苔上。”《竹裏館》中的“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辛夷塢》的“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鳥鳴澗》的“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送別》的“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知?君言不得意,醉臥南山陲。複去莫但問,白雲無盡時。”《歸嵩山》的“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迢遞嵩高下,歸來且閉關。”

  以上這些詩,雖見不到直接的禅理、禅意,但又決不是單純的寫景詩,而是充滿著禅趣的,是將對禅的體悟完全化著了一種自然的心境,雖不著一字,卻能盡得風流。

  王維更有些作品純屬描寫自然風光的,佛理禅意全然體現在言外。這也表明佛家的義理已完全被詩人融合貫通,沈浸到思想感情的深層了。如《渭川田家》: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野老念牧童,倚仗候荊扉。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即此羨閑逸,怅然吟式微。”

  這是描寫農家田園自由自在、舒適甯靜的生活。把農村寫成這樣一種世外桃源,當然並不是寫實,實際上詩裏表現的是詩人的心境:落日黃昏的小小村落,放牧的牛羊正在歸來,在柴門前倚著柱杖的老人正在等待著外出勞動的孩子們歸來,麥苗已經秀穗了,蠶也已經入眠了,農夫們在路上相見親切地交談,這些普通人閑適的生活,讓詩人更加羨慕。歌唱《式微》是表示他要回鄉隱居的意思。

  總之,王維詩歌由于融入了禅理、禅機和禅趣,因而大大豐富了其詩歌的表現內容,深化了其詩歌的意境,從而使他的詩歌顯示出與衆不同的特色,並因此贏得了“詩佛”的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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