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齡影徂千載心在——漫談佛教與文學的關系
李桂紅
文學是人類表達智慧、思想和感情的重要方式之—。它“長在生命的深處,象生命的泉水一樣,滋潤人的心靈,即使一個人到了遲暮的年齡,心中仍然回蕩著童年的歌聲。”[1]優秀的文學作品,不僅可以在當時廣爲傳誦,而且可以越過千年的時空,領引人們走入真善美的境界。
如體周而思精、裏程碑式的不朽巨著《文心雕龍》中雲:“文之爲德也大矣,與天地並生者何哉
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绮,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仰觀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兩儀既生矣。惟人參之,性靈所鍾,是謂叁才。爲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雲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贲華,無待錦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至于林籁結響,調如竿瑟;泉石激韻,和若球鍠:故形立則章成矣,聲發則文生矣。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無文欤!”。[2]
文的德真正是很大的。它與天地—起誕生。天玄地黃,色彩缤紛;天圓地方,形狀各異;日月如同流光溢彩的疊璧,在天空中照耀著宇宙萬物;壯麗的山川河流,象錦繡一樣鋪陳于大地:這些都是大自然的文采。頁仰觀日月星辰的光華,俯察,山河大地的美妙風光,從崇高與卑下的自然定位可以得知天地已經産生了。人類凝聚著天地萬物之靈性、五行之秀氣,所以能與天地並列爲“叁才”,實爲天地之心。心靈的思辯,就會産生語言:有了浯言,就會有文章的辭采,這些都是自然的道理。
觀察宇宙萬象,動物、植物都有文采。龍鳳以通體的華彩來呈現它們的祥瑞。虎豹以色彩斑斓的皮毛來展示它們的雄姿。天空中的雲霞,以巧奪天工的絢麗色彩來表現它們的美妙。花草樹木以它們天然的美麗和精巧,點綴著遼闊無垠的大地。這一切都是不假人力、自然形成的。
而山林間的天籁清音,如同琴瑟般地和諧美妙。潺潺的溪流在山石間清泠作響,如同擊磬鳴鍾般和雅悅耳。所以形立則文采自成,聲發而韻律自生。天地萬物都有著很豐富的文采,作爲萬物之靈的人類,怎麼會沒有文章與辭采呢
而“妙極生知,睿哲惟宰。精理爲文,秀氣成采。鑒懸日月,辭富山海。百齡影徂,千載心在。”[3]“生也有涯,無涯惟智。逐物實難,憑性良易。傲岸泉石,咀嚼文義。文果載心,余心有寄。”[4]
妙悟通達宇宙人生真理的聖哲,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大智慧。聖哲們把博大精深的道理寫成文章,靈秀的才氣化成文采。他們的道德與智慧,如同日月光華;他們的辭采豐富美妙,似高山大海。聖哲們的生命雖早已消逝,然而他們的道心與文心千秋永存。
人一生的光陰是很有限的,而智慧是無窮無盡的。用不過百年的短暫人生去追逐紛繁的外物,會給我們帶來很多的困惑與迷茫。而回歸到我們清淨靈明的心性本來,以本來清明無染的本性來觀照宇宙萬物,則更爲善良和容易。在遠離塵世喧囂的山林清泉之間,身心潔淨地靜心品味文的妙義。文章如果能表達出心性的本來,我的心願也有所滿足了!
已有二千五百多年曆史的佛教,是世界叁大主要宗教之—。起源並最初流行于古印度恒河流域一帶。孔雀王朝時期,阿育王奉佛教爲國教,廣建佛塔,刻敕令和教谕于摩崖和石柱上,從此傳遍了南亞次大陸的很多地區。同時又派傳教法師到周圍國家傳教,東至緬甸,南至斯裏蘭卡,西到敘利亞、埃及等地,使佛教逐漸成爲世界性的宗教。
佛教在發展和傳播中,逐漸形成了南傳和北傳兩大系。南傳一系在亞洲的南部,包括斯裏蘭卡、緬甸、泰國、柬埔寨、老撾和我國南部雲南省的傣族地區。這一系屬上座部,稱小乘佛教,即巴利語系佛教。北傳一系在亞洲的北部,包括中國、朝鮮、門本、蒙古和越南。這一系稱大乘佛教。
北傳—系的佛教是以我國爲中心再往外擴展傳播。約在公元紀年前後,佛教傳入中國。七、八世紀佛教分別由印度和中國漢區傳入中國西藏,到10世紀中葉後形成爲藏語系佛教,後又輾轉傳到四川、青海、蒙古和俄國布裏亞特蒙古族居住的地區。北傳一系佛教即此分爲漢語系佛教和藏語系佛教。藏語系佛教義稱爲西藏佛教或藏傳佛教,有時稱作“喇嘛教”。最近幾十年,佛教又在西方國家得到了較大的傳播與發展。
佛教深邃的哲理,豐富的文化內涵,善良的道德規範和清新、安詳、淨化的意境,發揮著它獨特的魅力和影響。佛教的文化寶庫口益受到重視,並爲哲學、民族學、宗教學、社會學、文學、史學、藝術、倫理學、醫學、門然科學和生命科學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養料、精深的見解與有益的啓示。
從佛經中可看到,釋迦牟尼佛具有無與倫比的文學才華。他智慧深廣、學識淵博、才思敏捷,將深奧的佛教道理,剛長行、重頌、記別、諷頌、自說、因緣、譬喻、本事、本牛、方廣、未曾有、議論等—十二種體裁深入淺出地表達了出來(即“十二部經”)。佛經的篇章結構布局嚴謹,文句精煉、典雅、流暢,是“信、達、雅”的典範代表。很多佛經,如《楞嚴經》、《華嚴經》、《佛說大乘無量壽莊嚴清淨平等覺經》等,都具有非常優美流暢生動的文筆風格。
佛教傳入中國之後,對中國文學産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佛教爲漢語增加了至少二萬五千多個新辭彙。佛教經論嚴整的條理組織,開啓了隋唐時代義疏學的先河,促進了文體形式的改良,對一般世俗文章的寫作也有相當程度的影響。佛典的翻譯,促進了中文文法和漢語音韻學的發展,推動了格律詩的形成和發展,使中國的詩詞歌賦更添音韻之美。
佛教博大精深的思想,對中國文學的創作更是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在中國的魏晉志怪、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變文、辭賦、俗講、道情、寶卷、善書、禅詩等許多文學作品中,常可見到佛教思想的烙印。
如名著《紅樓夢》,深受佛教的因緣和合、因果輪回、無常、忏悔、色空等思想的影響。文中神瑛侍者與绛珠仙草的前生後世因緣故事,“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爲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甚荒唐,反認他鄉是故鄉,到頭來卻是爲他人做嫁衣裳。”,“歎人世,終難定”[5]等人生無常的感歎和深深的忏悔意識,打動了無數的人。許多的文學大家,如謝靈運、王維、寒山、李白、蘇東坡、陸遊、曹雪芹、豐子恺等人,都深受佛教思想觀念的浸潤。他們的作品,一直以一種高雅的姿態贏得世人的尊重和傳誦。
佛教對中國文論的發展也有著深刻的影響。如對後世的文論思想有著巨大且深遠的影響的千古奇文《文心雕龍》,其作者劉勰(約公元465年—520年),在十八歲時就開始跟隨高僧僧佑在定林寺修學佛法,並協助整理佛經十多年之久;晚年時又奉命與高僧慧震共同在定林寺整理佛經,並在55歲時在定林寺出家爲僧,被崇信佛教的梁武帝親賜法名慧地。
劉勰是一個很虔誠的佛教徒,在佛學方面也有著較高的造詣,曾寫過一篇護持佛教正法、在中國佛教史上有一定影響的《滅惑論》,對抨擊佛教的《叁破論》進行了徹底而說理清晰有力的駁斥和批判。對心性有著精深且智慧的洞徹、有“心學”美譽的佛教,對《文心雕龍》的核心思想及組織體製也有著深刻的影響。
另外,在王昌齡、詩僧皎然、司空圖、以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爲代表人物的“公安派”、以鍾惺、譚元春爲代表的“竟陵派”、嚴羽的《滄浪詩話》、王士稹等的文論思想中,可以明顯地見到佛教思想的深厚影響。
佛教與文學,如同兩顆交相輝映的寶珠,映照著人類生命的靈性與感悟。二千五百多年以來,佛教借助文學而得以廣泛地傳播並根植于人心,文學也因爲佛教博大精深的智慧和瑰麗的文采,而更爲豐富多姿。
注釋:
[1]傅道彬,于弗著《文學是什麼》,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
[2]《文心雕龍》卷一,《原道第一》,梁朝·劉勰著,見《骈體語譯文心雕龍》第111頁,張光年譯述,世紀出版集團,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發行,2001年3月第1版。
[3]《文心雕龍》卷一,《徵聖第二》,梁朝·劉勰著,見《骈體語譯文心雕龍》第113頁。張光年譯述,世紀出版集團,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發行,2001年3月第1版。
[4]《文心雕龍》卷十,《序志第五十》,梁朝·劉勰著,見《骈體語譯文心雕龍》第187Z。張光年譯述,世紀出版集團,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發行,2001年3月第1版。
[5]清·曹雪芹《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