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桃李混芳塵——淺談守培法師的人品與德操
駱海飛
守培法師是中國近代屈指可數的大德高僧,當之無愧的佛門龍象。守培法師佛學造詣極爲深厚,對于佛學義理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理貫諸宗,辭流叁峽,著述頗豐,疊稿盈架;守培法師多才多藝,詩詞、書畫、金石,無師而能自通;最令人欽敬與稱贊的是守培法師的人品與德操,如同朔風中傲然怒放的一枝寒梅,孤冷而清高,芬芳而恬靜。守培法師生于佛教的末法時代,又遭逢亂世,世風不堪,人心不古。在一個淤泥一般汙濁的世界裏,在一個喧騰躁動的世界裏,守培法師沒有身陷泥淖而不能自拔,沒有隨波逐流任意東西,而是以自己堅定的信念,深厚的佛學修爲,書寫著自己高潔的人品與非凡的德操。
“不同桃李混芳塵”,這是守培法師一生的寫照,也是守培法師一生苛行奉守的准則。守培法師的人品與德操,主要體現在以下叁個方面。
一、志存高遠,潛心向佛
中國僧人的出家以及修行往往負載著很多乃至太多的無可奈何與迫不得已,
自古以來,誠心皈依佛門、潛心向佛之人,實在是鳳毛麟角,因而顯得猶爲可貴。守培法師的出家,雖然與父母早逝、兄嫂薄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是,守培法師自遁入空門至圓寂的六十余年中,確是身許佛門,潛心修持。出家之後,守培法師未曾受到正規而系統的教育與學習,但是,守培始終懷有高遠的志向,以執著與努力,探究佛法深意。守培法師只是在“十一歲入師塾讀儒書一年,所讀者《百家姓》、
《叁字經》、 《千字文》、 《大學》、 《中庸》、
《論語十篇》,皆能博記于心、默寫無訛”,如此而已,從此與學堂再無淵源。光緒叁十年守培法師在焦山,聽通智法師講《彌陀疏鈔》,聽講叁日,不知所雲,郁郁而歸。由此念念羨慕法師,而亦時時自生慚愧,有“不爲法師不足以爲出家人之慨”。這件事對守培法師的影響重大而深遠:守培法師從此立志潛心修學,志向高遠。事後擬出外參學,因事擱置。光緒末年才有機會出外參學,獨往鎮江金山,隨青權禅師參禅叁年,
自恨障深根淺,不能深入。參學之心非但沒有退卻,反而愈加懇切。
宣統叁年春,出差至超岸寺襄理戒事時,圓覺禅師授以心印,爲臨濟正宗第四十四世,法名印光,同時命職監院。彼時雖有此遇,法師意不在此,隨即別師,肩擔步行,朝禮五臺。將欲入川朝禮峨眉山,恰辛亥革命爆發,遂至耀州朝香山;後抵長安止臥龍寺;再隨然祥大師同往終南山。此處山景清幽,隔絕人世,乃修道之處也。山間九月以後,霜雪連綿,山路阻塞,斷絕往來,住山者必須將一冬糧草備齊。守培法師自願負責籌備糧草等物,待一切置備完畢後,隨即放棄各事,專心辦道,乃至飲食皆聽他人所予,置身于度外,抱定“念佛是誰”四字話頭,晝夜修行,心不異緣,眼不交睫,如是者二十余日,內忘身心,外忘世界,
“攀緣之心力已盡,幻妄之境界亦轉”。此時對于念佛是誰,不成話頭,于念唯觀念,于佛唯觀佛,于是唯觀是,于誰唯觀誰,各各獨立,要想念字與佛字聯合,乃至佛字與誰字聯合,皆不能夠。雖然如此,守培法師仍然清醒地意識到“余以猛力逼拶而至于此,非自然之證入,偶一松懈,緣心複起,境界如常,境隨心轉,余無疑焉。然此真境,既印入我心田後,永不能忘,而天下老和尚舌頭不能瞞我矣”。至此,守培法師向佛之心,沒有因爲小有所得而志得意滿,更未敢淺嘗辄止,參學之心更是如饑似渴。
“入春以來,山林幽秀,恬養性靈,無以複加,余欲終老此山,朝禮之念已忘”,在同伴同來同往的勸說下,這才棄此念頭下山,不久即回鎮江。民國四年,守培法師朝禮普陀山,順至育王寺,聽興慈法師講《彌陀疏鈔》,回憶起光緒叁十年聽講《彌陀疏鈔》,真是判若兩人,
“前不解而今解,昔日不解求解而不能得,今日求不解而不能得,解與不解各有得失,須知由不解而求解易,由解而求不解難矣”。自民國初年至民國十年,法師爲超岸寺監院及住持等職,民國十年,交位于法嗣春澄,閉關自修,潛心修學。民國十一年,因住持無能,無奈這才出關佐理常住,叁年後即民國十四年,交法嗣于晴蓮。守培法師如此輕視權位,不僅在于佛學修爲之高,更是因爲較之于權位,對于佛法的參研,守培法師更有興趣。自此,法師得閑暇以深入佛學,研究義理,修身養性,同時,相關的佛學論文、佛學著作也如雨後之春筍,源源不斷。
二、淡泊爲懷,甯靜平和
不論是諸事未谙的小沙彌,不論是位高權重的監院、住持,還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守培法師的一生總以淡泊爲懷,過著甯靜平和的日子。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甯靜無以致遠”。的確,對于一個欲念甚重、索取甚多的人來說,若想達至如此之境界,恐怕比登天還難。守培法師從小就能夠無心于財物,是以長大後才可以超然于物外。民國十年,守培法師退居,交代賬目,賬外余九百多元,乃曆年所收之香金,爲守培法師之所應有,法師亦歸之于常住,來時兩手空空,去時空空兩手,不與不取,惟將此深心以奉塵刹耳。後人不許法師如此,法師曰:
“余在小庵住持十多年,亦不論公私之款,悉歸常住,今若貪財,豈非反不如初乎!”“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此乃人人皆知的至理名言,而能真正做到這一點的,普天之下,又能幾人呢!
守培法師的淡泊情懷,又怎會僅僅局限于此呢: “玉山超岸寺,緊接囂塵,數十年來,
“長安雖鬧,我國宴然”,可見其操守之堅、行持之密。又,能詩、能書、能畫,雖“衆藝集于一身,而能涵養有素,淡然若忘”,
“如洪鍾在架,扣則始發其聲,未嘗無事自鳴也””;
“老人到金山參學叁、四年後,便于宣統叁年受鎮江玉山超岸寺心印任監院職。在過去人的心目中,蘇北出家人到江南參學的目的,大多求在叢林中任個職事,而監院、住持尤爲此中之登峰造極者。而老人胸懷亢潔,沒有半點流俗塵慮,受職後非特不斤斤于名位之逐,肩擔步行,到各方去朝禮名山勝地,參訪大善知識,對監院職位,好象就沒有這回事似的”;
“他與人不同的是:
“不戀名位,不貪利養”。他雖創辦過佛學院,但目的只在教育僧才,從未向人表示過某也是我的學僧,某也曾受我栽培。他也曾爲超岸寺建造過樓房,整理過寺産,增進常住的收入,但他退居之後,也沒有向他的法子提出過若幹養老金的要求。
“正其誼,不言其利; 明其志,不計其功”。這兩句名言正好用作守老人做事精神的寫照”。
“名利、富貴于我如浮雲”,對于這些過眼煙雲,守培法師視之如無物,棄之若草芥。對于一個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來說,名利、財物又何足道哉!
“死,人之所同畏也;慘死,則更非人之所樂聞,而力求其所以避免之者,唯恐不及。反之,則非素有修養而具有大無畏精神者,不足語于此。抗日戰爭之際,大江南北各大城鎮,相繼淪陷,大小寺廟也在劫難逃。”“是年中日戰爭,冬月鎮江淪陷,超岸寺僧衆及學僧等皆逃難,余思生死有定,豈可逃乎
余不忍輕棄常住,誓死而獨守之。”令人頗感欣慰的是,在那場浩劫中,守培法師與超安寺均幸免于難。
“民國二十七年,事定後住持等歸來,余職謝焉”(《六十自述》P1073)有人認爲,
自“唐武則天時,由于帝王可幹與僧人之修持,而僧徒紀綱漸至破壞矣。”“于是,前此嘯傲王侯(如慧遠)、堅守所志(如太宗請玄奘爲官不從)之風漸滅,僧徒人格漸至卑落矣”。但,濁者自濁,清者自清,不論在什麼年代,像慧遠、玄奘、守培這樣的清流,總是以他們的人品與德行昭示和捍衛著佛門清淨之地。
叁、弘法利生,持之以恒
守培法師一生的志趣,除了潛心向佛,就是弘法利生。民國以來,科學昌盛,輕慢佛法,鄙視沙門者,不計其數。守培法師認爲,
“此皆爲僧徒行不異俗,佛法不通之故耳。若欲振興佛法,非造就人才不可,欲造就人才,非教育不可,因此,乃于(民國)十四年開辦佛學社,聘請教師,招集學僧,大小兼收,儒釋並學,造佛教青年人才,爲將來弘法利生”。玉山佛學社,開江蘇僧教育風氣之先,其後,竹林、焦山佛學院相繼設立,莫不受其影響也。守培法師“平常教學猶爲懇摯,對新來諸僧,程度膚淺、複講羞澀、癡立不肯出門者,必和其貌、緩其詞、曲喻旁引,使令開解,德風所被,雖置身旃檀林中,不是過也。如是曆十叁寒暑,始終維持到底,成就學子頗衆”。玉山佛學社“學生以二十名爲滿額,以超岸寺每年收入,不上叁千元,挂單接衆,已不敷所出,辦學實出于勉力,不挂學堂招牌,亦無片紙只字在外宣傳,虛張聲勢,但自埋頭苦幹,不求名聞利養,如是十叁年未曾稍懈。其中兩度南北交爭,長江封鎖,大炮連天,日事變臨頭,迫而解散。”””
守培法師雖然出于禅宗,卻能以教爲禅,禅教合一,從而另辟蹊徑,廣播佛音。法師認爲:
“臨濟以棒爲禅,德山以喝爲禅,趙州以茶爲禅,雲門以餅爲禅,金牛以飯爲禅,乃至搬柴運水,迎賓待客,無不是禅,余以教爲禅,有何不可乎!迦葉、阿難,皆是禅師也,而結集經藏;馬鳴、龍樹,皆是禅師也,而宏闡經綸,教何曾有礙于禅乎!須知禅雖別于教,而教不離于禅。余雖講教,而不著于教,借教以行禅耳。講教不著手教,故曰不立文字,教外別傳,若舍一切法而求教外別傳者,豈但不知禅,亦複不通教也””“,十多年裏,守培法師始終勤勉于佛學教育,誨人不倦,锲而不舍,著實令人欽佩。同時,守培法師應各寺廟、居士林之邀請,亦不辭辛勞,輾轉顛簸于大江南北,講經宏法,孜孜不倦。法師自民國十二年夏,開始應鎮江定福寺講《金剛經》及釋迦如來應化事迹,至民國叁十二年四月于玉佛寺講《維摩诘所說經》止,守培法師宏法二十年,講經十七座。
“觀其登座啓講清辯滔滔,義如泉湧,一字一句,皆從真參實悟中來,不落前人窠臼。猶不可及者,于接人之際,心行平等,慈懷坦蕩,不惜眉毛拖地,曲盡義蘊”””;民國二十七年至民國叁十年,在廣濟庵爲恩師(剃度師)待靈期間,由于文化落後、知識貧乏,鄉民的信仰複雜而又荒誕:信仰歪門邪道的人不在少數,信仰佛教的人固然很多,但了解佛法的人很少,以爲佛教不過是燒香、禮拜、求佛保佑幾個動作而已。鑒于此,
“守培法師著《宗教真僞論》,開導攝化迷信的鄉民和信仰不正的佛徒,又經常利用庵中的香期、佛誕的機會,講說宗教基本的差別和教理,及佛法的根本旨趣與信行,使得燒香拜佛的鄉民,對佛法有一個淺顯的了解和認識。因而由迷信歸入正信、由外道邪教而轉投到佛教的鄉民,一天一天地增多,致使流行鄉間的各種邪教,受到未有的打擊”“””,佛教自然也就可以在鄉間大行其道、發揚光大了。總之,守培法師的一生,由潛心鑽研佛法到全力宏揚佛法,可謂是鞠躬盡瘁,居功至偉。
“世事洞明皆學問,
人情練達即文章”,而守培法師偏偏“生性不喜練達人情”””,而這或許正是守培法師不爲衆人知曉的原因之一。其實,抛開守培法師的學說、才能以及對于佛教的貢獻,僅就法師的人品與德操而言,就該彪炳青史、流芳久遠的了。印順法師認爲;
“他(守培法師)不但是江蘇稀有的僧寶,實在是近代中國佛教界一位不平凡的龍象”。的確,此類的評價,守培法師當之無愧。
“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雖然如此,我仍然相信,守培法師的人品與德操,必將隨著人們對他的逐步了解,而爲大家所認可。
“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 有朝一日,守培法師的人格魅力也會像“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的梅花一般,香飄四溢、散遍華夏。
《不同桃李混芳塵——淺談守培法師的人品與德操(駱海飛)》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