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千年伴詩韻
張君年[1]
摘要:寒山寺是“詩之寺”,寒山和張繼的詩篇千年流韻;曆代文人慕名來訪,也留下無數名篇佳作。本文將筆者徜徉寒山寺詩廊時的心得稍作歸納,從憶鍾聲、寫風景、吟留別叁個方面,與寒山寺文化研究者和愛好者交流,一同分享名人寒山寺詩的美妙韻味。
關鍵詞:楓橋寒山寺鍾聲風景吟別詩韻
古代中國崇尚詩歌。如果說以《詩經》、《楚辭》爲標志的先秦時期是中國詩歌的發轫期,那麼擁有兩千叁百多位詩人、近五萬首詩歌的唐代,則是中國詩歌的黃金期。翻開《全唐詩》,在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等赫赫有名的大詩人群體之外,寒山和張繼是兩位並非名家的人物;然而正是他們與姑蘇城外寒山寺結下了善緣,爲寒山寺留下了經典名篇。從此,寺因詩名,詩以寺傳,相得益彰。自張繼寒山寺題詠後一千兩百多年來,寒山寺數度興廢,曆盡波折,但它始終是世人心目中的“詩之寺”,慕名往遊且題詠者絡繹不絕、數不勝數。徜徉在曆代名人(尤其是詩人)的寒山寺詩歌走廊中,常會有一種體悟:詩韻是寒山寺的生命律動;寒山寺既是佛教聖地,也是我們這個“詩之國”裏的一塊綠地。
曆代名人往遊寒山寺並吟詩填詞者,唐代有“大曆十大才子”之一的中唐詩人韋應物,晚唐著名詩人杜牧,杜牧的朋友、年少時在蘇州生活過的著名詩人張祜,著名詩僧釋皎然,著名進士郭附;宋代有大詩人陸遊、範成大,著名詞人張孝祥,爲寒山寺寫過碑記的著名詩人孫觌,著名進士張師中、程師孟、胡埕,著名詩僧釋英;元代有著名詩人顧仲瑛(元末削發爲僧)、湯仲元;明代有“吳中四傑”之一的文學家高啓,著名詩人謝晉,吳門畫派創始人、著名畫家沈周,“明四家”、“吳中四才子”之一的唐寅,與唐寅齊名的文徵明及其孫子文肇祉,清代有乾隆皇帝,著名詩僧釋逸慈,著名詩人朱彜尊、王士珍、陳維崧、陸鼎、姚配、蔣棨渭、褚逢春、黃周星、王庭、馬元勳、舒位、沈德潛,光緒年間爲整修寒山寺做出重大貢獻的兩位江蘇巡撫陳夔龍、程德全,清末維新變法的領袖人物康有爲;現當代爲寒山寺賦詩者舉不勝舉,如全國佛教協會主席、著名書法家、詩人趙樸初,著名國學大師錢仲聯,著名高僧性空、茗山、真禅,著名書畫家謝孝思、沙曼翁等。
清代國學大師葉昌熾編撰的《寒山寺志》(1922年吳縣潘氏刊刻本)收錄曆代名人題詠寒山寺詩73首,2002年寒山寺方丈性空法師主編的《重修寒山寺志》收錄85首。此外收錄于其它文獻著作中的詩詞不計其數,如王海男《〈重修寒山寺志〉未錄詩文概說》一文搜索到20多首逸詩;寒山寺碑廊內,也可見當代名人創作的詩詞。
仰寒山張繼之詩名慕古鎮楓橋之風物
曆代名人(尤其是詩人)往遊寒山寺並題詠者如此之多的主要原因有二:仰寒山、張繼之詩名,慕古鎮楓橋之風物。
唐代寒山乃傳奇人物,一生經曆儒生——隱士——僧人的演變,寫了六百首詩,傳世叁百余首。寒山詩內容豐富多彩,風格質樸率真,形象地記錄了他漫長而曲折的生活曆程和心路曆程。寒山詩曾受到許多文人的關注,清代雍正皇帝親爲《寒山子詩集》作序,宋代名家王安石曾模仿“寒山體”寫過二十首詩。寒山是個“風狂之士”,“笑歌自若”,長期隱居天臺山,曾來楓橋“縛茆以居”,“修持多行甚勤”,寒山寺奉其爲菩薩,雍正皇帝敕封寒山拾得爲和合二聖。明清以來,以詩譏諷時態、警勵流俗的詩僧寒山,已被奉爲保佑百姓安康、夫妻好合、家庭幸福的“喜神”、“愛神”、“和合神”。傳奇的寒山引起人們的關注,百姓尊崇他、喜愛他,詩人懷念他、歌詠他。
唐代進士張繼,有四十余首詩傳世,唯《楓橋夜泊》詩“神韻天成,足爲吳山生色“(程德全語),“獨脍炙于中國,抑且傳誦于東瀛”(俞樾語)。《楓橋夜泊》詩創造了一個完美的藝術意境,將江南古寺的秋景與詩人的情感似水墨一般相互滲透,淡雅而又凝練;尤其是那夜半鍾聲的神韻,凸現了古雅莊嚴的禅意,給人以無限的遐想。明姚廣孝贊曰:“唐詩人張孫懿賦《楓橋夜泊》,有“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之句,天下傳誦,于是黃童白叟皆知有寒山寺也。”(《寒山寺重興記》)清鄒福保贊曰:“乃因僧(當指寒山—筆者注)而有寺,因寺而有詩(當指張繼《楓橋夜泊》—筆者注),因詩而其人其地之名,遂曆千余年而不朽”。“夫天下之大,琳宮梵宇以億萬計,即吾吳郡城內外古刹無慮數百,而訪古者必就寒山寺問津,一若甚慕乎其名者。”(《重修寒山寺記》)
古鎮楓橋擁有寒山寺,同時,楓橋又是姑蘇城外交通要道上的熱鬧地方,風景秀麗,富有詩意。明代高啓有一首好詩:“畫橋叁百映江城,詩裏楓橋獨有名。幾度經過憶張繼,烏啼月落又鍾聲。”古時楓橋乃蘇城西北角要沖,京杭大運河流經蘇城的第一個碼頭。在沒有鐵路和公路的悠遠年代,大運河和沿河大路就是蘇城對外的交通命脈。乾隆版《蘇州府志》載:“楓橋在阊門西七裏,地與長邑合治,爲水陸空道,販貿所集,有豆市、米市,千總駐防。”明姚廣孝《寒山寺重興記》載:“出阊門西行不十裏,即楓橋。橋之南去尋常地,寒山寺在焉。臨運河塘,其塘北抵京口,南通武林,爲沖要之所。舟行履馳,蟬聯蟻接。晝夜靡間”宋範成大《吳郡志》載:“在阊門外九裏,自古有名。南北客經由,未有不憩此橋而題詠者。”由此可見,楓橋早已曆史地成爲社會賢達、文人墨客迎來送往、吟詩作對的所在;更兼楓橋風景秀麗,無論楊柳岸曉風殘月,石橋邊塔影鍾聲,黃牆外青山綠水,官道旁信女善男,都能勾起文人墨客的離愁別緒、鄉思詩情。
憶鍾聲——名人寒山寺詩的永恒主題
憶鍾聲,是名人寒山寺詩的永恒主題。《詩經》有“鍾鼓樂之”、“鼓鍾欽欽”的詩句,《楚辭》有“黃鍾毀棄,瓦釜雷鳴”的詩句,鍾在古人的心目中是神聖的象征。自佛教傳入中國,作爲法器的佛鍾增添了佛的光澤,鍾聲格外莊嚴肅穆;神聖莊嚴的佛鍾聲感召和引領佛門弟子一心向佛,祈求超度;也常常給受難者帶來希望,令迷途者看清方向,使意亂者變得虔誠,讓失意者歸于甯靜,教絕望者得以解脫。一千多年來,寒山寺的鍾聲經久不息,也始終回蕩在詩人們的心中。
“古寺寒山上,遠鍾揚好風。聲余月樹動,響盡霜天鍾。永夜一禅子,泠然心境中。”(《聞鍾》)
唐代一位久居浙江吳興杼苑妙喜寺的詩僧釋皎然被寒山寺鍾聲深深打動,在夜空之下無數次感受鍾聲神聖的韻律,好風傳送著神韻,月亮和楓葉也爲之感動;此時,皎然心清如水,靈魂得到淨化。這是一首充滿禅意的詩,是佛心、佛語的完美統一。
宋代晉陵(今常州)人孫觌,曾于建炎二年任平江知府,後被貶至廣西,晚年不回晉陵而回蘇州,隱居于洞庭西山。他關注寒山寺,對寒山寺的一切了如指掌,有《楓橋寺記》傳世。他爲寒山寺寫過好幾首詩,最爲感人的恐怕是《過楓橋寺示遷老》叁首中的這一首:
白首重來一夢中,青山不改舊時容。烏啼月落橋邊寺,欹枕猶聞半夜鍾。(《過楓橋寺示遷老》)
孫觌宦海沈浮幾十年,綠水青山雖不改舊時容貌,然世事多變,命運難料,人生如夢;老之將至,再聽夜半鍾聲,感慨萬端,在欹枕難眠中,唯有古寺鍾聲給他帶來一絲慰籍。
宋代陸遊是國人尊敬和喜愛的愛國大詩人,他的內心始終激蕩著收複失地的壯志。“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悲壯的韻律激動一代代華夏兒女的愛國心。當他四十六歲由浙江赴川任職途徑蘇州時,因病未入城,坐船過盤門,夜泊楓橋邊。詩人七年前遊過寒山寺,這次是告別江浙,遠赴川蜀,心情是複雜的:
七年不到楓橋寺,客枕依然半夜鍾。風月未須輕感慨,巴山此去尚千裏。(《宿楓橋》)
寒山寺的晚鍾在陸遊的心中回蕩,這使他無法平靜;眼前依舊風景如畫,但賞景的興致已蕩然無存,坎坷的前程才是陸遊最關注的。果不其然,入川以後,陸遊曾金戈鐵馬,征戰沙場;面對蕭蕭邊關,寫下了許多激昂慷慨的名篇。閱讀陸遊這首七絕,遙想當年情景,令人感慨:寒山寺的鍾聲與這位愛國詩人的詩韻居然還有過這樣一次呼應和重奏。
清代發心整修寒山寺的江蘇巡撫陳夔龍是和寒山寺善緣頗深的官員,早在河南當官時就寫過“夜半聞鍾聲,如在寒山寺”的詩句,可見對寒山寺的仰慕之情,後做江蘇巡撫時,痛心于寒山寺的荒蕪,發動同僚共謀修葺,並重鑄梵鍾懸于鍾樓。這就是二十九年來除夕聽鍾聲活動所使用的、至今還天天傳出吉祥之音的梵鍾。陳夔龍不久離任,而寒山寺鍾聲始終在他心中回蕩,他的四首感懷詩充滿了對寒山寺的懷念之情。且看他的前兩首詩:
一別姑蘇感舊遊,五年客夢上心頭。逢人怕問寒山寺,零落江楓瑟瑟秋。
丁字沽頭夕照濃,客船隨處寄萍蹤。海光玉缽聲聲徹,如聽楓橋夜半鍾。(《感懷詩》)
奔波于官場的陳夔龍在離別姑蘇的五年中,居然常常于夢中回到寒山寺,這已經是不多見的了;更別說與人交往時還會擔心別人問起寒山寺,爲何?因爲這太容易勾起他對楓葉飄零中古寺秋景的回憶。這第一首詩淋漓盡致地流露出詩人對寒山寺的深情,而第二首詩又在鍾聲回蕩中,進一步深化主題:宦海沈浮,隨處寄萍蹤。詩人即使在津門(今天津)海光寺聆聽玉缽之聲時,耳邊仍回蕩著寒山寺的夜半鍾聲。作爲一個封建官僚,而且活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仍十分保守的封建遺老陳夔龍,把自己對寒山寺的情感寫得如此真摯,讓我們看到了他骨子裏存有的詩人氣質,不勝感慨。
而清代名人康有爲對寒山寺唐鍾的題詠,則表達了一種憤懑和激越的情懷:
鍾聲已渡海雲東,冷盡寒山古寺風。毋使豐幹又饒舌,化人再到不空空。
寒山寺在唐時鑄有一鍾,早已曆劫不存。明時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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