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念即是禅
蔣譜成
一次碰到文友老張,他說:“老蔣,禅提倡無念爲宗,那些參禅者都能做到沒有念嗎?”我說:“這個我也不知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過你理解“無念”爲“沒有念”,這還值得商榷。”他說:“願聞其詳。”我對他說:“有念是正常的,過去說“家貧則思良妻,國亂則思良相”, 今天大家處于資信發達,物欲橫流的快節奏生活之中,沒有想法,沒有欲望是很難的。但我們應該如何面對這些想法,這些欲望,如何去掉妄念,私心雜念,于念而無念,這大概是那些參禅者的目的。”文友老張似乎明白,他說:“你這麼說,我感到合乎生活現實,記得明史《曹鼐列傳》中說曹鼐年輕時任山東泰和縣捕快。有一次,他抓獲一個非常漂亮的女賊。當時夜色已晚,且距縣衙尚遠,只得與女賊同宿荒野小店。女賊爲求脫身,屢以色相誘惑曹鼐,曹鼐當時理智與情感鬥爭十分激烈,但每當自己感到將要把持不住時,便用紙片寫下“曹鼐不可”四字警示自己,然後放在火燭上燒掉,那女賊還在叫喊著曹鼐,曹鼐只得不停地寫“曹鼐不可”,一直折騰到天亮,曹鼐終于抵住了美色的誘惑。我想,于念而無念大概是這個道理,無論是參禅修行的大德,還是我們這普通老百姓,都得抵禦生活中的各種妄念。”
文友老張說得不錯,理是那個理,但只能說是常人所認識的理,如果以禅宗的觀點來看,還是有相當大的距離。因爲六祖惠能在《壇經·定慧品》中說:
我以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無相者,于相而離相;無念者,于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于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爲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爲系縛。于緒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爲本。
六祖惠能告誡我們,所謂無相,就是能面對各種相狀而不見;所謂無念,就是有念頭又不執著于念頭;所謂無住,就是對周圍冤家親家、善惡美醜、惡語中傷、造謠欺騙等等情況,不放在心上,不計較,不報複。時時刻刻每個念頭,都不追思已過去了的事。如迷戀過去,執著現在,追求未來,各種念頭接連不斷,這叫做自我束縛。面對佛法,每個念頭都不停留,就會無束縛。這就是以無住作爲基礎。這裏的束縛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疙瘩、煩惱、憂愁,如果我們有念而不執著念,就能獲得自由、快樂、幸福。上文所說的曹鼐雖然抵禦了誘惑,但他仍執著于誘惑,心裏就有了占有的欲望。真正的禅智慧,是看到了只是看到,聽到了只是聽到,而不往心裏去,不産生好惡。心裏如果沒有好惡的分別,就不會有執著,否則喜愛的就想占有,討厭的就想排斥,患得患失,想入非非,煩惱就來了。那麼能否做到消除煩惱,于念而無念呢?
《五燈會元》卷十載:金陵清涼院文益禅師,是法眼宗創始人。一天正在吃飯時,響起敲木魚的聲音,文益禅師問身旁侍者:“你剛才聽見沒有?剛才要是聽見,現在就沒聽見。現在要是聽見,剛才就沒聽見,懂嗎?”還有一次,文益指著竹子問身邊的僧人:“看見竹子了嗎?”僧人說:“看見了。”文益就問:“是竹子到眼睛裏來了,還是眼睛到竹子裏去了?”僧人說:“都不是。”文益笑著說:“你急個啥!”有次施主獻給文益一個自己製作的畫屏。文益欣賞了一會兒,便問:“是你手巧,還是心巧?”施主說:“我是心巧。”文益說:“哪個是你心?”施主啞口無言。這裏列舉的是文益開示的叁個事例,一個是耳聽,一個是眼見,一個是心想,文益禅師的意思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想而不思,就是要我們不要執著于所聽所見所思,統統放下,心中沒有區別,也就無念,無念即是禅。
唐代詩人白居易是有名的居士,一次問惟寬禅師:“身口意如何各自修行?”惟寬曰:“律即是法,法不離禅,身口意合一而修,身口意皆名心也。雲何于中,妄起分別?”白居易問:“既無分別,何以修心?”惟寬答曰:“心本無損,雲何要修,要知道無論是垢是淨,一切都要不可起念!”這裏惟寬禅師一再教導白居易無論在什麼樣的外境面前,都不要起念,不可有分別心。
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以“無念”來要求大家是苛刻的,因爲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皆人之常情,“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也是十分正常的,但我們應該力求以禅的智慧指導生活,在生活中感悟禅的真谛和快樂。盡力做到遠離外境,不在外境上起妄念,即心不染境,在念念之中自己能排除私心雜念、妄想貪欲。但並非是心靈死寂一片,百物不思,不可救藥。《五燈會元》卷六載有佛婆子燒庵的公案曰:
昔有婆子供養一庵主,經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飯給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麼時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岩,叁冬無暖氣。”女子舉似婆。婆曰:“我二十年只養了一個俗漢!”遂遣出,燒卻庵。
公案說過去有一老太婆供養一位庵主二十年,這位庵主整天在庵內打坐修行,一天,老太婆想檢驗一下他的道行,便叫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去給他送飯,並忽然從後面抱住他,問他這時有什麼感覺。庵主說:“就好像枯木倚靠在寒冷的岩石上,嚴冬天氣沒有一點熱氣一樣。”老太婆知道後說,我二十年來只養了一個俗漢。並趕走了他,燒了庵。
這告訴我們,完全無念就是心死,心死之後還得心活,打得念頭死,救得法身活,否則就是一個俗漢。佛法並非是冷酷無情,枯木倚寒岩,叁冬無暖氣,而是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是禅智慧能在理性的指導下對待感性,讓感性與理性進行統一融會,從而超越感性,以禅的智慧控製情感。這種情感是抛棄個人利益,抛棄私見的大情大義。在汶川大地震中,羅漢寺住持素全法師毅然打破寺院禁忌,在寺院內搭起帳篷産房,禅床作産床,這就是一種超越,一種禅智慧的情感體現。
無念即是禅,就是要我們在現實的生活中,面對一切外境,于念而無念,無所執著,無所住,該舍的就舍,該放下的就放下,不貪不爭,不想不求,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過平常人的日子。當真正達到無念,即心中沒有兩種識狀,那麼真如本性就能自我起念,自我認識,這時視覺、聽覺以及內心就不會被外境所汙染,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禅,是我們現在生活中所追求的智慧禅。
摘自《寒山寺》佛教雙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