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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之佛教 『印度之佛教』 重版後記

  『印度之佛教』 重版後記

  

  『印度之佛教』,是民國叁十一年寫作的,也是我第一部出版的作品。四十多年來,一直沒有再版,這是多少使人感到有點意外的,其實也只是因緣而已。

  

  這部書在重慶出版。那時的抗戰後方,一般印書是不容易得到白報紙的。生報紙薄而脆,容易碎裂;熟報紙要堅韌些,但又粗又厚,也不理想,當時就是用這兩種紙印的。抗戰勝利了,覺得這種紙張的書,不會受人尊重,所以叁十五年春,只帶了二十冊熟報紙本離川。經曆了西安、開封、武昌,回到上海、杭州、甯波,這二十本書也就差不多了。從香港到臺灣,連自己僅有的一冊,也不知給誰借去而失了蹤。在香港時,一直在出版新的作品,沒有想到這本書的再版。來臺灣以後,一直忙著講經,出國,建道場,還有疾病;「在佛法的進修來說,這是最松弛的十二年」。沒有有分量的新的作品,也就沒有想到連自己都沒有保存了的『印度之佛教』。所以這一期間,很少有人知道我曾寫過這部書的。

  

  民國五十五年,爲了寫『說一切有部爲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想參考這本書,知道道安老法師有一本,特地向他借來參考。也就在『說一切有部爲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的序文中,說到了這部『印度之佛教』:「這部書,是用文言寫的,多敘述而少引證,對佛教史來說,體裁是很不適合的。而且,空疏與錯誤的也不少。……我要用語體的,引證的,重寫一部」。這是當時(閉關以後)的決定,覺得文言文寫的,對現代一般讀者,未免困難了一點。這是印度佛教史,著重于佛法流變的思想史,只說這樣那樣,很少引證,引證的也沒有注明出處,這是不能爲現代學者所能接受的,所以決定重寫,並且分寫爲多少部。還有,在大乘佛法中,本書分爲:「性空唯名」,「虛妄唯識」,「真常唯心」叁系。前二者,也就是一般所說的「中觀」與「瑜伽」,都重于論義。古代的論師,有思想上的傳承:對于衆多的經文,有整理與抉擇,有批評也有融會。但在傳統的信仰中,又都表示是依經而造論的。這點,在『空有之間』──答複王恩洋居士對本書的批評時,已說明了依經立論。但在本書,對于前二系論義,顯然的沒有注重到經典。第叁「真常唯心」,在經典中,本重于「勝義自性」──真如、法界,佛身常住,而在衆生位上,點出真常本有;與自性清淨心合一。起初,都是經說(有些是論式的經),僅有的『寶性論』,也重于自性清淨的轉依爲離垢清淨。這一真常心的經義,虛妄唯識者早就有了接觸,而多少修正他。但在流行中,真常心與虛妄識相關聯,而有「如來藏藏識心」──『楞伽』、『密嚴』等集出。本書稱之爲「真常唯心論」,其實還是尊重「虛妄唯識」者的部分內容(所以『成唯識論』也還引『楞伽』、『密嚴』爲經證)。真常心的特質是真常我,在佛法的演化中,達到衆生本來是佛,衆生即佛。末了是意解爲「本初佛」,有本爲一佛,一切爲佛所顯現的意義,這是更梵我化了!對這些,還沒有能明確的表示。所以不想重版,想分別的寫爲多少部,而對本書有所修正,有所補充。寫了『說一切有部爲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又寫了『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六十年夏,我將過去的一般作品(或記錄),編爲『妙雲集』。將『印度之佛教』的第一章「印度佛教流變概觀」,第十七章「密教之興與佛教之滅」,分別編入『妙雲集』的『佛教史地考論』,『以佛法研究佛法』。大概從此以後,『印度之佛教』這部書,知道的人漸漸多了,但書是沒有流通的,連我自己也沒有。

  

  決定不再出版,怎麼又要重版呢?第一,想分寫爲多少部,而二十年來,在說到過的兩部以外,只寫了『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如來藏之研究』,『空之探究』。體力越來越差,怕難有大部的寫作。想到『印度之佛教』,到底是始終條理,表示了印度佛教的演變過程,指出了抉擇取舍的明確標准。在我的其他作品中,還沒有足以代替的。雖然文字、體裁、內容,不完全理想,還是有值得重印的意義。第二,有些人要讀。約在六十叁、四年,藍吉富居士在佛光山,油印多少部給同學們參考,原書可能是常覺法師提貢的。六十七年春,臺北研究佛學的青年缁素,重版了一次。今年,圓光佛學院的同學,又重版一次。他們的重版,當然是分贈有緣而不是銷售的。六十七年重版時,不知那一位寫的『重版前言』這樣說:

  

  『印度之佛教』爲 印順老法師早年于大陸出版的第一部著作,時值動亂,故流傳不廣;來臺之後,始終未嘗再版,故鮮爲後學者所知。近年,有得舊本而抄之者,時有托借複印,展轉傳告,求托複印者日衆,而原作者無意再版,奈何!

  

  本書予吾人對印度佛法流傳之遞變以提綱挈領之認識,出吾人于摸索附會之深坑,示吾人學佛之正途,免學者之枉勞,可謂開吾人眼目者,較諸一般,究非凡響。而求者日衆,必難以任其湮滅,故有私下重版之議。

  

  「本書未必普遍爲人信受」,但抄寫的,複印的,私下重版的,看來是終究非出版不可的。這部書在重慶初版,脫落、錯誤、前後顛倒的就不少。再經抄寫、重印,也難免有誤。有些錯誤,連我自己都想不出原文是什麼。那不如自己來重加校正一下;表式排得不理想的,也加以改善。既有人要讀,總得校印一部比較好的本子,使讀者讀起來方便些。這樣,就決定重版流通。

  

  在文字的改正,表式的改善以外,在本書的某些章節中,加上附注。這因爲,本書是敘述而少引證,引證也沒有說明出處。所以加上附注,這一節、這一段,可參閱我所作的其他作品。這些作品,對某些論題,都引證而注明出處。這樣,可以補足本書的部分缺點。還有,本書是四十多年前的作品,現在看來,有些是應該修正的,如十二分教;阿含經的集出;有部內在的叁系等。注明參閱某書,凡所說而與本書不同的,就應該依據這些後出的作品來改正。這樣,也可以減少因讀本書而引起不完善的見解。

  

  本書「自序」中說:「僻處空山,參考苦少,直探于譯典者多,于時賢之作,惟內院出版之數種,商務本『印度佛教史略』、『印度宗教哲學史』而已」。我想在這裏補充幾句:「譯典」是清刻的「大藏經」;法尊法師從藏文譯出的『菩提道次第廣論』、『密宗道次第廣論』、『入中論』。與支那內學院有關的,是呂澄的『雜阿含經刊定記』(『內學』第一輯),『阿毗達磨泛論』(『內學』第二輯),『西藏佛學原論』(商務本);何載陽的『南傳小乘部執』(『內學』第二輯);劉定權的『經部義』(「內學」第二輯);呂澄等合編的『諸家戒本通論』(『內學』第叁輯)。還有日人寺本婉雅譯注的Ta^rana^tha『印度佛教史』』,這是西藏傳說的,特別是後期的印度佛教,有很好的參考價值。這本書是留日學僧墨禅法師的。抗戰軍興,墨師到武昌來,我向他借了這本書。不久,他去了香港。等到抗戰勝利回來,知道墨師已在上海去世。這本書,就這樣的「久借無歸」,成爲我的書了。

  

  沈隱了四十年的『印度之佛教』,忽而重版,多少有點意外。其實,意外的事多著呢!『印度之佛教』初版時,也曾有過非常的意外。當時,我住在合江深山的法王寺,由住在重慶的蒙君仁慈,負責出版事宜。他與出版商談妥了,預付一筆印刷費,開始排版、校對。消息傳到山上,大家非常歡喜。半個月以後,送稿校對的事停止了。蒙君怎麼催,也沒有效果,後來竟渺茫到原稿也不知在那裏了!消息傳來,說不出的著急,著急也沒有用,只有一再寫信給蒙君,急急的追索了。沈悶了一個多月,好消息忽然傳來,有人負責承印,並已開始送稿。後來才知道:蒙君接洽的出版商,自己沒有印刷廠,轉交另一印刷廠承印,當然他要取得一分利益。那時(叁十二年),通貨膨脹加速,負責排印的工廠,覺得沒有利潤可得,所以排了多少版(與他收到的款項相當)就停止了,也就是不想做這筆生意了!後來,非常意外的(我想,可能是承包商將原稿到處去接洽),這份原稿落在屬于軍部的一個印刷廠主管的手裏。這位主管,曾經出家,在國民革命期間,參加了革命行列。他見到這份原稿,覺得有不同平常的內容,憑他對佛法的一分信心,決意由他來負責完成這部書的出版。價錢依舊,可說爲佛法服務,工廠是沒有利潤可得的。就這樣,『印度之佛教』終于出版了。叁十叁年夏,我回缙雲山,路過重慶,特地約這位主管見面,表示我對他深深的謝意。意外的事,我說是不可思議的因緣,在這意外的重版時刻,順便記下了這一段因緣。希望讀者有這樣的感覺,『印度之佛教』能與大家見面,從過去到現在,都是有點意外的!七十四年七月五日,印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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