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其中是有淺深不同的。一分小乘,出了聖智證悟的境界,雖通達了世間,不取著世間,知道世間一切無常、無我,但由于慧力淺,所以在他眼前現起的相,還是與世間一般差不多,不過不會如世間一般的去執著它。舉例來說,如「雲馳月運」,看見月亮好像行得很快,這情景是那麼逼真。或者我們搭火車,在火車開行時,兩旁的樹木,就在我們眼前退行得很快。這是火車在開行的關系,火車在動,樹木並沒有動。但放在我們眼前的相,卻還是動的。聲聞體驗到的,就是這樣,不一定知道法相的如幻如化,多數學派還是將法說成實有。
大乘聖者的智慧高深,在體驗到真理後,就能理解到「法相」的「如幻如化」。如幻如化,就是看起來是這樣,其實不是這樣;雖然不是這樣,卻明明是這樣。通達到一切是無常、無我,一切法空,不會如凡夫般的執著,可是相卻還是 [P263] 現起。依唯識家說(中觀也是一樣),真正證悟真理時,是沒有相現起的;等到從真出俗,後得智生起時,一切相又現前了。不過相雖現起,能理解到它的如幻如化,這如見雲駛月運,而心知是雲的動;「舟行岸移」,知道是船在動。知道一切法相如幻如化,如雲駛月運,舟行岸移,確是與凡夫、小乘不同的。
但是,證真時法相不現;法相顯現時,又不能悟入空性,空有還不能不二。依經上說,要到五地──極難勝地菩薩,才能把它打成一片。五地菩薩要證悟到這種境界,確是極難通達的。法相是有相,真理──空性是無相。所以證悟空性,相不現前,相現前了,又不能悟入空性。一是有相,一是無相,怎麼能契合不二呢?登上五地的菩薩,才證悟到這極難的一關,相與空性,平等不二。一切法畢竟空,在一切法的空性中,一切法現前。如幻如化的相與無相諸法真性打成一片,所謂「二谛並觀,二智合一。」五地菩薩雖通達了這極難的一關,但還是不徹底的,還祇是暫時的。等到出了定,相與空性又分開了。再要統一起來,又得再下功夫。這樣,到了登上七地,無相相應,一直與空性相應,能在一切法相上 [P264] ,通達一切法空。但雖說無相,還有功用,還得用力注意,如不加功用,還不能現證二谛無礙的中道。到了八地,這才能「無相無功用」,自然而然的不失中道了。雖這麼說,這還只能自利時如此,利他時還不成「無相無功用」。要達到自利利他的無相無功用境界,唯有究竟圓滿的佛果。
以上是凡夫與大小乘聖者,對法相認識的不同境界。修證到即空即有的境界,不但與凡夫、二乘所認識的法相不同,而且也與初地──四地菩薩的所知法相不同。中國佛學界,喜歡說中道,說「妙有」。「妙有」的根據何在?這約二谛並觀以上的聖境而說的。「妙有」這名詞,完全中國化,印度並沒有這個好名詞。大乘「中道」的證悟,是能無相,又能了知一切法的。在解說上,盡可把它分開來,無相是怎麼回事?法相是怎麼樣?但在實際的體驗中,融合爲一,不是易事。二谛並觀的證境,不是言說思惟所及的。中國佛學界,在講到理事無礙時,特別發揮這一點。我想,不是中國的祖師們,都達到了這一階段,勝過了印度的聖者。大概他們以經爲重,就以經中所說八地菩薩,或佛果的境界爲中心而安立 [P265] 言教,發揮妙有的法相,成立思想系統。但這麼一來,與源于印度的小乘、中觀、唯識的思想,就多少不同了。佛爲衆生開示法相,不是以佛的究竟境界來說的,若以佛的境界來向衆生施教的話,衆生怎麼能懂呢?佛就在我們身心上的眼、耳、鼻、舌、身、意,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等開示衆生,這樣,衆生才容易理解而接受佛的教化。古代的法相──自相、共相、因緣相……都以緣起的身心爲出發點(屬緣起論)。在現實身心上,指出一切法是因緣所生,一切法無常、無我,由這基本思想而再深展到一切法空,一切法不生不滅,道出宇宙人生的真理。佛法是由淺而深的,釋尊開示衆生是如此,小乘各派如此;中觀、唯識也如此。雖然唯識說阿賴耶識,似乎不太好懂,其實阿賴耶識是一種微細的心理作用;也還是生滅無常的,由種種條件(因緣)而存在,所以這應該還是容易懂的。
中國過去的祖師們,以佛菩薩自證境──空有無礙的「妙有」爲本來說法,形而上的氣味太濃,不是一般人所能領受。在理論上,也許是很高深的,但對一 [P266] 般由淺而深的理解能力來說,是比較困難的。
以上祇是將凡夫認識的法相;及大小乘聖者認識的法相;乃至八地以上、佛果證得的諸法實相,作一個簡單的介紹。這些,也許就是佛教各宗各派思想所以分歧的源由。我以爲研究佛法──法相,還是由淺入深,以緣起論爲出發,從現實出發,容易理解;依此修行,也循序而進。這才是人人可信,人人能學的佛法。否則說得過于高深,那就祇適合少數有形而上的玄學興趣的人。一般人是難以理解的,不合佛法普化衆生的原則。(謝慧輪記) [P267]
《華雨集第四冊 七、談法相》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