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一切因果业报,由这三世有的理论而得以说明一切。据三世有者看来,未来的法无量无边,其中一部分已与我们发生了关系,所以由因缘和合而可以现起。在此不妨讲一实际问题:譬如说修行要断烦恼, [P254] 有人说:「我现在内心清净,没有烦恼」。这不能说是断了烦恼。现在虽没有烦恼,但过去的烦恼与你没有脱离关系,它的影响力,能使我们引起烦恼。未来的烦恼早已与你结成关系,将伺机生起。当前的片刻清净,有什么用?要怎么样才算真正清净呢?必须与过去的烦恼,一刀两断,完全脱离关系,不再受过去的影响;未来烦恼也不会再来。到此,现在没有烦恼,才是真正断烦恼了。这就是依「三世有」来说明一切法的法相,在佛教思想上可说是极重要的一大派;这一派思想对大乘佛法的影响,也是极其深刻的。
在「三世有」的思想中,认为法是如如不变的,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此,未来亦如此,一切法如此如此而恒时不变。虽不变而随缘,因缘和合而生,因缘坏散而灭。故说:「法性恒住,随缘起灭。」法的体性是恒住的,随着因缘而起灭(此处是恒住,不是常住。如将之解释成法性常住的话,那就是随缘不变,不变随缘的大乘理论了)。这一派的思想,一切法都是本来有的,如果本来没有的话,那就不能生起了。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一切法,不断地因缘和合,通过时 [P255] 间──从未来到现在,从现在到过去,使我们生生世世流转。
但「现在有」学派却如此说:未来是什么?既说未来,即是还没有来,没有来──没有生起而说法已经存在,这是难以信受的。过去又怎样?过去了剎那灭,既已成过去,而说法依然存在,这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这一学派的时间观,认为「未来」与「过去」都是假立的,祇有当下的现在是真实的。如问:如果祇有现在是真实的,过去的已剎那灭,既已灭去,怎么对当下的现在与未来,还有影响力呢?起初的解释是「曾有」,法是曾经有过的,所以能对现在起着影响。至于未来,怎么一定会来呢?又解释说是「当有」,当时要来──可能要来。佛说「曾有」,「当有」,其实是不离「现在」的。曾有与当有,听来似不大具体,到了经部,引出了种子熏习的思想,那就较易领会了。其解释是:现在法生起后即剎那灭,「曾有」是什么?它就是曾经有过,在剎那灭时,就熏习而成一种潜能,如种子一样;这熏习所成的力量,是「曾有」,其实就是现在,只是没有发现出来而已。说「当有」,当有即种子,有了种子,当然会生起,其实种子并 [P256] 没有离开现在。这「现在有」派的思想,依我看法,一定要讲到种子──潜能思想才能圆满。依现在有来说,过去与未来是假有。由于时间观的不同,有此两派。由此,可知唯识思想是继承「现在有」的学派,唯识家指出过去未来是假立的,故以种子熏现行,现行熏种子,来说明一切法的起灭,其教理与经部师特别深切。此外,我想介绍不为一般所注意的一派,那一派也说现在有,但说过去未来都是假有,「现在虽有而是无为」,这成了「不生不灭」的「现在」。试想:既是不生不灭的现在,那怎么去说明有生有灭的现象界呢?这一派说一切法都是永远如是,却又不断地以种种因缘而现起,而其实却是永远如此,没有变化可说。这一派的学说,在小乘学派中并不发展,可是在中国大乘佛教学中,类似这样的说法,似乎很不少。
在时间观念的不同下,有上述两大派别。起初,三世有与现在派,都有一共同的观念,即法是有时间相的,而时间有过去、现在、未来;时间是最短的剎那、剎那的累积而成为漫长的时间。时间,虽不能拿什么来分割,但可以从观察而 [P257] 把时间分析到剎那。既是一剎那、一剎那的累积,则前剎那不是后剎那,后剎那也不是前剎那。从这观点来看,如小乘所说「极微」──空间的物质点,没有方 ──没有方位的「此」彼,也没有分,就是不可再分割的,称为「无方极微」。时间的剎那,分析到时间点,又不可再分彼此,所以称为「无分剎那」。大乘唯识家,破斥了「无方极微」,唯对于「剎那」,则承认「无分剎那」,剎那是时间上最短的,那一剎那就是「现在」。但另有学派,如中观家的看法,认为剎那祇是一种假定时间,实际上,时间一定有前后的,没有前后的「当下」──现在,也就不成其为时间。所以,过去与未来,是依现在而假立的;现在也是不离前后──过去未来而假立的。唯识家说:「现在幻有」(过去未来是假),中观家说「三世如幻」,这是三世有与现在有的大乘说。依此来说明一切法,当然不会相同了。探究法相,主要就是「现在有」与「三世有」的两大派。法相归宗唯识,是在现在有的基础上,而成立的严密精深的理论。小乘的「三世有」的法相,不是唯识;大乘三世幻有的中观家,法相也不会归宗唯识的。 [P258]
我们对一切事物的了解,必赖有「相」。「识」是能了别的,识使我们区别这样,那样,这个不是那个,那个不是这个,于是,我们逐渐地对宇宙人生能探求其真相,佛法也是经过这些分别的,所以龙树菩萨说:「先分别诸法,后说毕竟空」。上面我说过,佛法的根源本于释尊自己证悟而来,佛所证悟的一切法,恰如『法华经』所说:「唯佛与佛,乃能究竟诸法实相」。在佛的境界,究竟证悟一切法相,这法相是怎么样的呢?菩萨证悟的境界,凡夫所明了的法相,又有什么不同呢?这是超出我能说的范围了,我没有到达大小乘圣者的境界,又怎么能知圣者自觉的法相?现在祇是依据经论所说的,略为叙述而已。
我们──凡夫一切事理的认识,一定有「相」,如佛法中所说的「所缘缘」 ──所缘的境界,也即唯识家所说心上现起的影像相──相分。如没有相,一切无从认识。因此可说我们(众生)不论是前五识的直觉(现量)而知,或第六意识的分别而知,都以「相」为对象。我们对「相」的认识,又是什么样的呢?兹举例说:如我看到这只杯子,这是一只杯子,是一个固体物,没有见到它的变化 [P259] ,刚才是这样,现在仍是这样。换言之,我们对「相」的认识都是个别的(所以重视自相),我们所见的形状就是这样,其内在有什么因素,与其他有什么关系;是怎样的变化,这些在我们的直觉中,是不大会理会的。这是我们认识的习惯。意识的了别,是这些相的综合,如起初只见杯子的形态色彩──眼识所见。如杯子碰了一声,耳根发耳识才能听到声音。手去触时,才知它是坚固的。杯内所容的茶水是热的;或放有冰块是冷的。经意识综合起来,我们才能知道这是茶杯,知道茶杯是怎样的;长时的经验而来的认识,是经过意识的了别,在直觉上是不能了别的。在我们直觉的认识上,是个别个别的相,自然而然,不用造作。虽然我们已能进一步去认识它内在的质素,因种种关系而存在,但这是经过意识的推讨而得的结论(比量)。在平常认识中,还是依凭直觉的,一个个独立的。由此,我们对法相的认识,就是一般所说的「执着」,见个什么,执着它就是个什么。不会觉察到它的变化,与其他的种种关系。虽能在推理下知道一切法的关系、变化,但在直觉上,仍不免落在习惯性的老路。例如人说:「人是不能离群独 [P260] 立的,必须依靠社会群众才能生存;士、农、工、商,无一不供给我一切所需,人都不能脱离社会群众而得生存」!这话说得对吗?对极了!可是到做起事来时,每忘得一乾二净,以自我为中心而处理一切。这就是人都执着「人我」,「法我」的原因。
依唯识家说,如我们见到什么,知道它是物质,物质就是物质,与我没有关系,至少它在我心之外,与我心没有关系,这就是唯识家所要破斥的,最根本的错误所在。使我们不能解脱成佛的,就是执着「心外有境」。在我们的直觉上,的确境界是在心外的,我们看到,听到,想到……都不期然地认为与心无关,自然地以为心外有境。这是一种根本的错误,这就是凡夫的境界──一般的认识。而且,既是心外有境,与其相对的,也即是境外有心。认为心在境界之外,这也是错误的,唯识家说「心外有境」,「境外有心」,是「别体能取所取」,是完全错误的,可是我们就生存在这一种认识错误的境界中。
佛开示我们,以因缘所生为原则,指出一切无常、无我,在时间性上,有前 [P261] 后的变化性;在彼此间的关系上,是种种条件的和合,没有独立的自体。个人固然是无我,一切法无不是无我(没有自体);因为我们有这种错误,是颠倒的根本,由此而生死轮回不已。
众生所认识的法相,在唯识上说,就是不离遍计所执性,众生从来离不开这种错误。虽然在唯识学中,说五识、阿赖耶识是没有执的──能缘依他起相的,但以一般来说,不一定如此,即唯识学派的安慧论师,也主张五识、八识有法执,也许其中有他的独到意义。事实上,我们确从未离开过这种认识的错误;并不是我们要执着它,而是当一法现在我们的心前时,就是一个错误的相。不用我们执着,看到的就是境在心外,有一个心外的相,这就是众生所能认识的法相。
经过修证以后的圣者们,对于「法相」的认识又是怎么样的呢?在修行的过程中,行者观察自己的心,一定能在未证悟前,已经体验到自心的剎那生灭(即生即灭),变化无常。继而通达了无常,无我,空等。到达能体悟一切法的真相时,就不像凡夫所认识的那种「相」了。唯识家说,真正证悟(见道)时,是没 [P262] 有影像相的;体验空性时(大乘中观与唯识观念上是相同的),一切相不现前,没有心境对立的意义。不能不所,已超出了能所对立的境界(小乘称为证入寂灭)。悟了以后呢?这…
《华雨集第四册 七、谈法相》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