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經忏法事
經忏法事,或作經忏佛事。現代中國臺灣的「佛事」,非常興隆,富有中國佛教的特色,可說是現代中國佛教的主流。
經忏佛事,從印度的「大乘佛法」中來。「經」,是經典的受持,讀,(背)誦,解說,書寫等,如『般若經』、『法華經』等說。『法華經』稱讀、誦(等)者爲法師,法師是「法呗!2塱」的意譯。在佛教中,「呗!2塱者」是主持音聲佛事的。法呗!2塱法師是領導大家來讀經;誦經;寫經(現在印刷方便,所以少有人抄寫流通了);解說,應該是通俗的講說(如「俗講」)。依龍樹說:這是入智慧的方便(『大智度論』卷五十四)。讀,誦,書寫,供養(經典),施他經典,對當時大乘法的興起流行,有相當重要的作用,所以贊歎爲「成就無量無邊功德」。「忏」,通俗的說是「忏悔」。早期集成的『舍利弗悔過經』,傳出了「叁品 [P130] 法門」──悔過,隨喜,勸請(請佛住世,請佛轉*輪)。這一法門,是在十方現在佛前忏悔的(與律製的忏法不同),所以含有稱念佛名與禮佛;末了,要發願,回向。這一法門的經典不少,主要爲:禮十方佛,稱(名)贊佛德,供養佛,忏悔業障(擴充到叁障、五障),隨喜,勸請(二事),回向。『華嚴經』的「普賢行願品」長行,又加常隨佛學與恒順衆生,成爲十法。這一法門,龍樹稱之爲方便的「易行道」。憶念、禮敬、稱十方佛名(經中,每舉十方十佛,或叁十五佛,五十叁佛爲代表),也稱諸菩薩的名號。然後忏悔,隨喜,勸請,回向。這樣修行,信願力增強,就能進修六度等菩薩大行(『十住毗婆沙論』卷五‧六)。天臺智者大師立「五悔法」:忏悔,勸請,隨喜,回向,發願,作爲法華觀門的助行(『摩诃止觀』卷七下);「普賢行願品」依此而回向彌陀淨土;唐代所傳的秘密儀軌,也是以此爲修行前方便的(與咒語相結合)。以忏悔爲要門的方便修行,促成「大乘佛法」相當的發達。如『大正藏』「經集部」(卷十四),從(四二六)『佛說千佛因緣經』,到(四五九)『文殊師利悔過經』,都有相同的意義:稱 [P131] 佛名號,可以忏除業障,往生淨土。而稱念佛名等,還有種種現生功德,與『般若經』等所說讀誦經典相同,所以誦經也好,(念佛)禮忏也好,有共通的意義而被聯合起來。「經忏」的成爲一詞,也許因此而來。
禮佛稱名的忏悔,如『舍利弗悔過經』說:「持悔過經,晝夜各叁過讀」。「晝夜各叁過讀」,那是一日一夜,六時讀誦經的;可說是忏悔與誦經的統一。從譯典來看,印度佛教發展爲誦偈的禮忏,如龍樹『寶行王正論』說:「現前佛支提,日夜各叁遍,願誦二十偈」。佛支提是佛舍利塔,當時佛像還不多,所以在塔前誦偈;所誦的二十偈,就是禮佛,忏悔,勸請,隨喜等。東晉佛陀跋陀羅譯出的『文殊師利發願經』,共四十四偈,就是「普賢行願品」(六十二)偈的初型。『出叁藏記集』(卷九)『文殊師利發願經記』說:「外國四部衆禮佛時,多誦此經以發願求佛道」。這可見禮佛,稱名,忏悔爲主的誦偈,已成爲印度大乘佛教的一般行持。在中國,梁、陳時代(西元五0叁~五八八),忏文發達起來。唐道宣的『廣弘明集』(卷二十八)所載,有梁武帝,梁簡文帝,陳宣帝,陳文 [P132] 帝,及江總所作的忏文。不只忏文而編成忏法儀軌的,是陳、隋間的天臺智者大師。智者撰有『法華叁昧忏儀』,『請觀世音忏法』,『金光明忏法』,『方等叁昧忏法』(「忏法」,智者是稱爲「行法」的,後人改稱爲「忏法」)。天臺的後人,唐湛然有『法華叁昧補助儀』,『方等忏補助[阙]儀』。到宋代,法智有『修忏要旨』,(金)『光明忏儀』,『大悲忏儀』;遵式有『金光明護國儀』,治定『請觀世音消伏毒害陀羅尼叁昧忏儀』,治定『往生淨土忏儀』,『熾盛光忏儀』,『小彌陀忏儀』,『法華叁昧忏儀』;淨覺有『楞嚴禮忏儀』,仁照有『仁王忏儀』;南宋晚年有志盤的『水陸道場儀軌』。宋初的法智,專心講經禮忏叁十年,而遵式被谥爲「忏主」,可見宋代天臺學者的重視忏法。天臺教觀的弘揚,與禮忏相結合,是影響中國佛教最深切的。屬于賢首宗的,有唐宗密的『圓覺經道場修證儀』;知玄的『慈悲水忏法』等。從忏法的內容來說:有忏罪的,是忏法中的取相忏,要「見相」才能消除業障。有作爲修行的前方便,天臺宗、華嚴宗、密宗、淨土宗,都有這類忏;天臺的忏法,本是以此爲主的。以上 [P133] ,都是自己修持的。有爲人消災的,如陳永陽王從馬上墮下來,昏迷不知人事,智者曾「率衆作觀音忏法」,永陽王得到了平安,這是爲人的現生利益而修忏。有爲國家修忏的,如天臺宗的法智與遵式。『仁王護國般若經』說到:請百位法師,「一日二時講讀此經,……不但護國,亦有護[獲]福」,這是爲了國家而講讀經典與修忏法的(仁照有『仁王忏法』)。誦經修忏法門,在民間發展中,漸漸的重在消災植福,超度鬼魂,關鍵在元代。元是文化低的蒙古人,成爲中國的統治者。對各種宗教,都受到保護,但自元世祖起,「西番僧」(現在稱爲喇嘛)受到了異乎尋常的尊敬與縱容。對中國傳統的佛教,好處是:「叁武二宗」(加一宋徽宗),佛教受到破壞,都有道士在從中作怪。到了元代,總算在帝王的支持下,佛道一再辯論,達成焚毀一切僞造道經的勝利(現在還是編在『道藏』中)。壞處是:「西番僧」大都是不僧不俗的,修男女和合的歡喜法;有的還蒙元帝賜幾位美女。國家隨時都在作消災植福的功德(經忏法事),還成立「功德司」來管理,這主要也是「西番僧」的事。「上有好之,下必有甚者」,內地僧侶 [P134] 的不僧不俗,與民間的經忏法事,當然會大大流行起來。明太祖護持佛教,也要維持僧伽清淨的。從洪武二十四年,「申明佛教榜冊」(『釋氏稽古略續集』卷二)所見:僧人分叁類,在「禅僧」、「講僧」以外,有「瑜伽僧」,也稱爲「教僧」,就是爲人誦經禮忏的應赴僧。誦經禮忏的,已成爲一大類(怕還是多數),中國佛教是大變了!「榜冊」中明令,有眷屬(妻)的還俗;如與眷屬分離,准予住寺修行。對「私有眷屬,潛住民間」的,嚴加取締;「官府拿住,必枭首以示衆」。不僧不俗的情形,太嚴重了!並禁止「民間世俗多有仿僧瑜伽者,呼爲善友」。這類應赴經忏的在家人,從前我以爲上海五馬路,今日臺灣才有這種現象,原來元明間也曾如此。虧了明太祖的護持,總算阻遏了歪風(沒有變成不僧不俗,僧俗不分的),但在民國初年,太虛大師所見的佛教,清高流,坐香[坐禅]流,講經流,忏焰流,「其衆寡不逮後一(忏焰)流之什一」。忏焰流就是瑜伽僧,占佛教僧侶十分之九以上(臺灣似乎少一些),這才是元明以來的佛教的主流!
著重于消災、消業、超度亡靈的「經忏法事」,現在流行的,有一、「水陸 [P135] 齋會」,是盛大的普度法會。 宋『釋門正統』(卷四) 說:梁武帝夢見神僧,要他作水陸大齋,普度苦惱衆生。誰也不知水陸大齋是什麼,志公勸武帝「廣尋經論」。武帝在經中,見到了「阿難遇面然鬼王,建立平等斛食」,這才製立儀文。天監四年二月,在金山寺修水陸齋,「帝親臨地席,诏(僧)佑律師宣文」。志盤的『佛祖統紀』也這樣說,但略去了阿難見面然[焰口]鬼王事。阿難見面然鬼王,出于『佛救面然餓鬼陀羅尼神咒經』,是唐(西元六九五~七0四年)實叉難陀譯的。武帝尋經,怎能見到唐代的譯經?志盤大概感覺到這一問題,所以略去了。但是『釋門正統』所說,有事實的成分,如說:「諸仙食致于流水,鬼食致于淨地」。布施餓鬼,飲食是放在「淨地」上的,布施仙人及婆羅門,飲食「瀉流水中」,這確是『救面然餓鬼陀羅尼神咒經』所說的;「水陸」二字,是依此得名的。在每一餓鬼前,「各有摩伽陀鬥四斛九鬥飲食」,也就是「平等斛食」的意義。這樣,普度餓鬼仙人的水陸大齋會,一定在實叉難陀譯經以後,不可能是梁武帝所撰的。『佛祖統紀』(卷叁叁)說:唐鹹亨(西元八六0~八七叁)年間 [P136] ,西京法海寺道英禅師,「夢泰山府君」說起,知道梁武帝所集的,「今大覺寺義濟得之」,這才得到了水陸儀,「自是,英公常設此齋,流行天下」。這才是中國流行水陸齋會的事實!無論是義濟或道英,極可能是唐末鹹亨年間,假傳泰山府君所說,托名爲梁武帝所集而興起來的。二、「梁皇忏」,是忏罪消災,救度亡靈的法事。元末,覺岸的『釋氏稽古略』(卷二)說:梁武帝的夫人郗氏,生性殘酷嫉妒,死後化爲巨蟒,在武帝夢中求拯拔。「帝閱覽佛經,爲製慈悲道場忏法十卷,請僧忏禮」,這是「梁皇忏」的來源。稍爲早一些的念常,編『佛祖曆代通載』,也說到郗氏的「酷妒」;死後在夢中見帝,並關心武帝的健康。武帝「因于露井上爲殿,衣服委積,置銀辘轳、金瓶,灌百味以祀之」(卷九)。文中並沒有說到忏法,但目錄中作「郗氏夫人求忏」,這應該是後人改寫的。郗後的酷妒,死後化作龍形,唐高宗時李延壽所作的『南史』已有記載。『通載』進而說祭祀,『稽古略』就說到忏法。『通載』說是天監四年,『稽古略』改爲二年,這是天監四年水陸齋會傳說的翻版。『茶香室叢鈔』說:梁皇忏是梁代諸名僧,刪改齊竟陵王的『淨行法門』而成。元代的妙覺智等「重加校訂審核」,成爲現行的「梁皇忏」──『慈悲道場忏法』。可以推定的,這是元代所編,假借梁武帝的名字來推行的。在中國佛教史上,梁武帝確是誠信佛法的。隋『曆代叁寶紀』(卷十一)說:武帝爲了「建福禳災,或禮忏除障,或飨鬼神,或祭龍王」,命寶唱等集錄了『衆經忏悔滅罪方法』等八部。雖只是集錄經文,但對建福禳災,禮…
《華雨集第四冊 叁 中國佛教瑣談 五 經忏法事》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