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者是不外乎地、水、火、風、空、識,這六大結合起來便成爲人,此外求人,再不可得。所以佛一再宣說,除了法之外,根本就沒有如外道所想象的,一個永恒不變的真我。如此一來,好像只有幾種元素,只有法而沒有了衆生。這在佛法,便稱之爲我空,沒有真實的我,而只有諸法因 [P117] 緣和合的假我而已。如此,見到衆生,盡管他沒有我,但是由于因緣和合而起煩惱、造業、受果報;一下子得升天上,一下子又生在人間,歡喜不了多久,又有新的苦惱,永遠是在那裏哭笑不已。若由此而生起慈悲心則爲法緣慈,這在一般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大多數的人所具有的,是衆生緣慈;若談到衆生的苦惱,總想成有個實實在在的衆生在那裏苦惱著。
法緣慈,必須是在證悟了聲聞乘的聖果以後而起的慈悲心,但這還不能一切法空與慈悲相應。在證得聖果的,雖決定不執諸法實有,但心目中的法,還是呈現實有的形相。如對六根、五蘊,看成實在存在著的;沒有證得的學者,就會在法上執著,而成『法有我無』的思想。舉個例子來說:平常人見到書,便會把書當做是實實在在的。而法緣慈的人,便會了解書是一張張的白紙裝訂起來,然後在白紙之上寫了黑字。同樣是書本,它卻可以是令人起恭敬心的經典,也可以是一本普通的小說,甚或是一本禁書等等。因此,知道書本是不實有的,但是他卻執著于那一張張的紙與那些黑字,認爲它們是實有的。所以小 [P118] 乘人,多數認爲除了法之外,假我是不存在的。法緣慈就是這樣,雖然知道衆生無我,但卻有衆生的假相;否則,連衆生相都沒有了,怎麼還會起慈悲心呢?法緣慈就是二乘聖者的慈心,依凡夫境界來說,已經是相當地高深而不能得了。
最高深的慈悲,是『無緣慈』。小乘人所執著的法,在大乘人看來,依然是屬于因緣和合的。我們的身心活動,依然是由因緣和合而生起變化;那麼不但衆生是由因緣假合,即使一切法也是由因緣假合,這樣才能夠了解到一切如幻如化,並沒有真實的衆生與法。在我法皆空,因緣和合,一切法如幻如化之中,衆生還是要作善生天上,或是作惡墮到惡道,享樂的享樂,痛苦的痛苦,在生死輪回之中永遠不得解脫。菩薩便是在這個境界上生起慈悲心。如有一個人很早便去就寢了,不久之後,大家聽到他的驚懼喊叫聲,跑去一看,知道他是做了惡夢,但是叫他卻又不容易叫醒。這時,我們就很容易地想到,他夢中所見的,明明就是虛幻不實有的東西,但是他的痛苦卻又是如此真切,如此深 [P119] 刻。菩薩眼中所見到的衆生,沈溺在苦海中便是如此的情況。
因此,菩薩並非見到了真實的衆生,或真實的法而起慈悲心的。他是通達了一切法空之後而起慈悲心的,這便叫做無緣慈。在一切法空的深悟中,不礙緣有,還是見到衆生的苦痛,只是不將它執以爲實有罷了。到這時,般若與慈悲二者便可說是合而爲一,這才是真正的大乘慈悲,所以又叫它爲同體大悲。一切法都是平等的,而就在這平等中,沒有了法與衆生的自性,而法與衆生宛然現前。即空而起慈,這便叫無緣慈。所以講到佛菩薩的慈悲,這其中一定有般若,否則便不成其爲真正的慈悲。講到般若,也必須包含了慈悲,否則這種智慧也就不是佛菩薩的智慧了。下面接著的叁個頌子,都是用以說明這個問題的。
若解知于空, 彼自了無我, 是爲最上慈。
假使能夠通達了「空」,自然也就能夠「了」達「無我」的意義,因爲空與無我原來是相通的。不過,小乘經上說無我的地方多,而大乘經上則多說空 [P120] 。空有兩種,一爲我空,一爲法空。無我有兩種,一爲人無我,一爲法無我,此二者的實性,是一樣的。但小乘人了解『無我』,卻不一定知道一切法空。此由于通達了無我,在衆生位上他了解一切衆生沒有實性,只有假我,就能斷我我所見,得解脫,也就不再深求,了解法空了。大乘重在法空,只要了解法空,則必然能夠了解無我的道理,因爲法尚且是空,何況我呢?
多數小乘人,只觀察自身五蘊、六根、六界等等沒有實我,便能夠斷煩惱、了生死。若能將此再深入觀察,他自然能夠了解到法空的境界。但由于他自身的生死已了,便認爲所作已作,沒有必要再加以觀察,因此便不一定證到法空的境界。而大乘人,不但觀察自身,並且也觀察外面的一切法,不但關心自己的身心,同時也關心自己與其他衆生之關系,以及衆生與世界之關系,一切都是因緣所生。如此,自然就能通達于空,也能了解無我的道理。「是爲最上慈」,這就是最上的慈悲,也就是無緣慈。菩薩通達了一切法空之後,見到一切衆生,明明是什麼都沒有的──生死本空,卻要將其執著爲實有,因此而生 [P121] 起了我執、法執,而苦惱不已。佛菩薩從畢竟空寂中,能憐憫衆生在生死輪回而加以救護、解決,則是最上的慈悲。下面的頌子,是對于衆生生死輪回的問題,加以解說。
今世知于空, 未來無有來, 諸行性如是,業報亦如是。 雲何而有生, 第一義無是,亦無有去者, 入于世谛道, 說業及業報。
經上只說到今世與未來,而沒有提到過去,這只是簡要的說法。有今世與未來,也就有現在與過去,所以事實上是包含了過去的。「今世知于空」,今世,可以說是現在,也可以說是當下,或者是從生到死,這一生之中都可以將它說成是今世。這是說,今世,衆生與一切法皆是因緣和合而成,在我們的現生中,我與法皆空。「未來無有來」,這是通過了對于叁世的觀察。過去的既已過去,當然是不可得;而未來的則還沒有來,既然沒有來,則更談不上有什麼實性了。現在,依時間上來說是『剎那不住』的,沒有一個決定性或是安定 [P122] 性的東西。由此,可見叁世皆是空的。比如有一個人,他前生是得生于天界,但是當你問他,天是什麼?天界早已過去,就沒有法子回答了。當我們問他,來生往那裏去?他或許回答希望到極樂世界去。但是未來往生極樂世界,現在還沒有實現──也就說不出未來的事實。再問他今生,得生爲人,人又是什麼?也無法說出到底什麼是他真正的自我。因爲,眼、耳、鼻、舌、身、意,都不能代表他的『我』;我們的細胞,無時不在變化,我們的心更是瞬息萬變。如此看來,根本就沒有一個恒常不變的東西,可以稱之爲我的。以我來說是如此,法亦是如此。如我們的眼根,本來是來無所從,去無所至的。我們從外面所見到的,只是眼皮、眼珠而已。由于它能夠見,我們才知道有眼根的存在。但說到見,必須有所見之物,若沒有青、黃、赤、白這種種外境,我們眼根的作用,仍然不知道在那裏。有些在土裏出生的動物,它在土裏生長,眼睛根本就已經作廢了。爲什麼?因爲在黑暗之中,根本就沒有了見的作用,久而久之,眼睛的功能也就自然消失了。像這樣的衆生,若是將它放在地面上,根本就 [P123] 等于瞎子。所以見的作用,並不是固定有了這個作用,它是需要在種種條件之下才能顯現它的作用。由此可見,一切都是在如幻如化因緣和合之中而生起的作用。固然,就世間法上來說,我們既可以看到,又可以聽到,但我們對于事物的真相卻應該有切實的了解。就以『見』來說,當因緣和合之時,可以見到外面的事事物物,但是若將眼睛閉起或是將電燈關掉,則『見』的作用也就再也發生不了。藉此事例,我們也可以了解到一切法的作用與體性莫不如此。
所以,這裏便談到了『諸行空』。由于是行,所以就是空的。「諸行性如是」,諸行是身、心的活動;這些活動若是具有善惡性質的,則稱之爲『業』。而業也是本性即空,不來不去,如幻如化的。因「業」而感得的果「報」,即是因果關系,此種關系亦是如幻如化。爲什麼要如此說呢?因爲前面曾經問到,慈悲與空,如何才能平等相應──並存不悖?回答中說到,不要把衆生看成是實有的東西,也不要把衆生所具有的法看成是實有的法。因爲衆生只不過是諸行和合的假名。我們既將精神與物質的活動稱之爲行,而諸行又是剎那剎 [P124] 那生滅變化的,這樣一來,諸行本性空,而衆生本性亦空,但空是沒有實性,不是否定現象,所以衆生仍是衆生,諸行仍是諸行。凡了解諸行空便可了解衆生空;了解衆生空也可了解諸行空。
接著又說:「雲何而有生,第一義無是,亦無有去者,入于世谛道,說業及業報」。諸行與衆生既然都是本性空,眼、耳、鼻、舌、身等諸根爲什麼又會發生作用呢?第一義無是,亦無有去者,即是說明了衆生與諸行本性是空的,眼、耳、鼻等諸根亦是爲空的,這是站在第一義的立場來說。以第一義來看,這些都是不生不滅,不來不去。『入于世谛道,說業及業報』,如站在世俗谛的立場,才能夠談到業及業報。所以在第一義是空,而在世俗谛則是如幻有。阿含經『第一義空經』裏說到:業是不來不去,無作無作者。但依世俗法來說,則是有業及果報,這便是『此有則彼有,此生則彼生……』等十二因緣法。
照上面那樣說,可能會引起誤解:世俗谛與第一義谛是截然不同的:在第 [P125] 一義谛中,我空法也空;而在世俗谛中,則是我有法也有。但事實上,這兩者並非是兩回事。世俗谛是就世間人所共通的認識來說明許多現象。由于每個人的生理與心理構造大致上相差不會太遠,因此對于一種顔色,稱它爲紅色,大家見到時便說這是紅色,而不會隨便說它是黃色或綠色、黑色等,這便是世俗谛──世俗的真實。而第一義谛,是將世俗所已肯定的東西加以推究。比如說,推究這紅色究竟是什麼?因此凡是追求其究竟的便可稱之爲第一義谛;到後來追究到它們是沒有實性,不可得。
般若經上,佛與須菩提即說到,衆生不可得,六道輪回亦不可…
《華雨集第一冊 一 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偈頌講記》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