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理已無障礙的事。因此,事可以就事之本身與他事無礙自在地相即相合。此外,就別沒有什麼如形而上學一般的理體或原理存在的。只有事事物物無礙自在的世界,才是實在性的東西。事事無礙的相即相融,也不是單調的,而是重層性的複合,其關系終久是沒有窮盡的。故此又叫做重重無盡的法界緣起。
以譬喻來說,就好象在一間上下四面八方懸有鏡子的房屋中央安放一盞燈火,其光映現在上下四面八方的鏡中,且猶不止此,在一鏡中映現的燈影,又映現于他鏡,而各各鏡中映現的燈影,複又映現到其它鏡中,如是重重複複影影相照,一切鏡中皆成了無限燈影的相映相輝。此種無限的相映相現,正表現了事事無礙法界的寫照。或又以帝釋天中宮燈上懸挂的大網爲喻,網目上結著一顆一顆的玲珑之珠,各各珠中映著其它一切珠影,被映現的珠影複又映著各各寶珠,以至無有窮盡。這就叫做帝網境界,或叫做因陀羅網境界(因陀羅 Indra 即帝釋天),表現著無盡之緣起。
上面兩個臂喻所顯示的情景,其情狀也正就是我們的現實世界,但也就只是這個現實世界而已,在它背後或在它之外,並沒有什麼另一個形而上的世界。所以,現實世界的一一事象,都互爲影響,互相融合。其互影互融的關系是無限的,不可言喻的。但也就爲如此,故不論任何事象的本身,都無法稱爲獨立的實體存在。因此,謂緣起的當體,也就是自性空的。
華嚴思想裏所表現的這種現象世界的無限關系性,和耶士培的「包括者」所含的無限展開的重層關系性,可以說是非常同一類型的構想的。不僅如此,在耶士培來說,從現實存在到意識一般,乃至精神實存等,不論在那裏,都是突出主體性的自我存在。與耶士培對照起來,則華嚴思想就可說是唯心的緣起了,或重重無盡的法界緣起,實際,當然是強調不離自己的一心,亦即不離自我本身的一點。因此,基于這樣的情形,法界緣起才不單是客觀觀望的世界,也是對自己能夠實現的事實的世界。
然而,華嚴思想的法界緣起,和耶士培的包括者比較起來,究竟有什麼差異呢?法界緣起和包括者其構想大體是同一類的,但兩者的體系內容則完全相異。故欲就內容作一比較,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就兩者比較接近的傾向,稍爲一談。
華嚴思想的法界緣起,在思想的圓透方面來說,它是十分徹底的。不論是什麼事象,都不承認其有任何實體存在。所有的事象都編入在無限法界的緣起。因此,也就是說,不論那一種事象,只要是事象,就在那一事象裏,含有無限的法界緣起。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是這種緣起的發展,不管如何徹底,或如何彰示了這具體的現實世界,它的體系卻仍然是停留在理念的領域,不是直取現實問題的。耶士培的包括者,則原是以西洋哲學的性格爲基,以現實存在作其出發點,然後再漸次深入實存。在這一點上,比起華嚴思想來,是要遠爲具體的,論理的,也還是現代的。在這意義上,包括者的展開,是要較華嚴思想反爲優越了。
同時耶士培的哲學,是確切地意識到了現代人的危機,知道實存地去闡明(Erhellen)現實存在,不錯,可是這究又怎麼樣呢?難道我們依憑耶士培的哲學,就能使一個現代人十分安定滿足了嗎?這是值得疑問的。不過就這點說,華嚴的法界緣起,卻多少有點不同了。法界緣起本不是現代的、論理的,而且其構想,因爲太雄渾,反使人理解困雞,但不管怎麼說,法界緣起的機系,其旨意卻是和我們主體化的問題連系在一起的。依著法界緣起的觀行(認知和實踐),即可脫去日常意識的對立觀念,在無限關系的世界中可以重新複蘇起來。在耶士培的哲學裏,當然也不能說沒有這種生的轉換傾向,但較起華嚴思想來實要遠爲遜色了。僅就此點而言,我們則不能不說這正是佛教所具之一日之長了。
叁、結語
佛教和存在哲學之間,可以看出許多的共通點,以佛教看實存哲學,正如上文所述,是可以用佛教的兩大特色──無與緣起來和存在思想作對照的。當然,在這兩者思想的背景上來說,佛教的思想形態是古老的,存在哲學是這個新時代下産生的,佛教屬于東洋思想,存在哲學是現代西洋哲學的主流,在這樣的條件下,兩者本質性上的差異,那是自然難以枚舉的。這暫且不去說它,且就兩者間同著眼于人的思想來看,那就無法否認它們彼此間已經攙合了令人首肯的共通性。關于此點,本文筆者已在其它機會裏論述過了,這裏暫爲省略。就這種共通性說,不管如何,我們將需要提出一個不得不問的問題,來代作本文的結論的。這,或者也許不限哲學的問題,大而言之,佛教和西洋哲學,甚至更擴大到一般宗教和哲學問題。現在,我們一方面就朝這一方向來作預期展望,同時也在這裏限定佛教和存在哲學的領域來略爲論述。
佛教不用說,是從煩惱到菩提、生死到涅槃爲轉換目標的。在大乘佛教的主張是,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或不住生死不住涅樂。總之,是不能停留在煩惱和生死本身的。在若幹意義上,企求轉換,那是可以獲得的。因是,這也是佛教唯一的思想前提,此一前提壞了,佛教也就不存在了。縱使佛教流傳到今天的一切思想和學問都遭消滅了,從煩惱到菩提此一大前提不會允許其消除的。或者,它不叫做從煩惱到菩提,也會以另一種與以往不同的形態發展出來的。
從以往佛教的形態說,爲了此一前提,曾表現出了許多種修持的行道,亦即是爲了從煩惱到菩提的實現,應走什麼樣的道路例如原始佛教的四谛八聖道,十二因緣觀,部派佛教的叁賢四善根,見道、修道、無學道、大乘佛教的唯識觀、實相觀、緣起觀、菩薩之十地,或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覺、妙覺、佛覺等的五十叁階位,再如貫通佛教全體思想的禅定,和禅定的種種階段。在日本佛教來說,則如只管打坐、念佛、信心、題目等一些極簡明的修道方法。(譯者注:所謂「題目」,即是指像日蓮宗一樣,只稱念「南無妙法蓮花經」的經題,每天都以誦念此經題爲課。經題也就變成了佛號一般。)曾經出現過這麼多各種不同的行道形態。于是,因這些行道,而建立了從煩惱到菩提的實現基礎,佛教思想的各種體系,也就因此而自然産生了。同時在實情上,行道和思想也就成爲一體,不能判然區別。當然,有時也並不是沒有只有思想獨運而脫離行道的傾向産生,但那畢竟不是佛教本來應有的現象。
可是,在深入存在哲學的究極時,把那叫做從實存複蘇自己的新世界呢,覺醒自我的本來面目呢,抑是在實存的矛盾裏自我分裂才面對真正的絕對者呢?還是叫做只管一味無限地深入實存裏的?總之,這是一種從日常自我轉換爲一個新自我的面目的特征。這種主體地追求自我存在的存在哲學的動向,可以說和佛教的情況幾乎一樣。不過存在哲學的表現是,只顧以追求實存的思想爲主,而不同爲轉換的實踐之道
這樣的表現,那就不論實存的追求如何深入,實存思想也會常常脫離實存的轉換而單獨偏行的。即使不是如此,也可能只是一種轉換的調子(Nuance)或影子纏繞在實存的思想罷了。恰如一種錯覺,以爲轉換被實現了一般。這樣看起來,那就不管如何,存在哲學不是也還需要一種既具體又明確而相當于佛教的行道嗎?那麼就憑有了相當于佛教的行道,存在的轉換,是可能呢,不可能呢?或足已被實現呢不能被實現呢?這是很明顯的。因此,反過來說,正因爲存在思想缺乏像佛教那樣的行道(實踐之道),它又反具有一層清浙的能夠創造的形態。這一點,也是我想對存在哲學敢予以提出來的一個問題。
譯者按:末後一節,原文寫得很含混,不過大意仍可推測得出來罷了。本文仍是直譯較多,以求較接近原文。原著者知識甚博,著有:「近代印度思想之形成」、「中國佛教思想之形成」、「心把捉之展開─天臺實相觀」、「永遠之世界觀」(關于華嚴經的)、「宗教與人生」、「初期之佛教」、「日本佛教思想之形成」等。但在寫近代哲學思想問題,包括本文之比較觀念,其深度則尚缺乏。本文之翻譯,亦旨在介紹其有關此一面之認識知識而已。
七四.十二.廿四
寄稿時附筆
《從佛教看存在哲學》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