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人皆能成佛的衆生平等說,鼓勵每個人靠自己的努力來實現解脫,有擡高“心性”在解脫中作用的意向,彰顯了將人的內在心性作爲解脫之道的思想。這既是對佛陀基本精神的繼承和發揮,也特別反映了中國佛教對個人道德完善和自我價值實現的追求。其後,僧叡、竺道生等人把般若空觀與涅槃佛性結合起來理解,進一步以空融有,空有相攝,把非有非無的般若實相與衆生的本性(佛性) 從理論上會通起來,更突出了衆生的自性自度,使反本求宗、依持心性佛性獲得解脫逐漸成爲中國佛教的基本理論。
四、對經典之間矛盾的發現和處理
在與羅什論及“法身”的時候,慧遠發現佛教經典內部,如《般若經》與《法華經》之間有著嚴重自互矛盾。他發現羅什所譯《般若經》對“法身”的描述是“畢竟空寂”。但是《法華經》中則不然。與《般若經》相比,《法華經》中有關佛的觀念,是從肯定的角度來渲染的。它並不認爲佛只是信仰者個人的主觀幻相,而是把佛當做永恒存在的實體。面對《法華經》與《般若經》的思想差別,慧遠的原則是“雖雲有信,悟必由理”[13],經典必須合理才能信仰。 “《法華經》中的佛身已經不具有什麼哲理性了,而變成了供一般信徒純信仰的對象。把佛徹底偶像化,並著力于宣傳對佛的崇拜和信仰,以此補充教理的不足,就成了《法華經》的又一特點。”[14]因此,慧遠在”法身”思想上,更加重視《法華經》的教義,強調“法身”永恒存在。這反映了慧遠學術性格的複雜性:一方面,他對自己的傳統修養有著頗強的反省力,這使他能自覺地靠攏外來佛教的理路;另一方面,他畢竟無法擺脫積澱深厚的本土思想資源,在這個意義上看,若說他多少偏離了鸠摩羅什的思緒,那也是來自一分陶冶于本土文化氛圍的身不由己之情。[15]
慧遠對衆經矛盾關系敏銳的觀察和批判性的思考,也表現出當時中國佛教學者對解決這類問題産生了迫切的要求,從而促使了判教理論的誕生,並確定了中國判教理論的方向。慧遠的這些問題在僧叡處繼續得到重視並得到初步解決。對于《法華經》,僧叡一直非常重視,稱之爲“諸佛之秘藏,衆經之實體”[16],認爲般若諸經“皆屬《法華》,固其宜也”[17]。他在《法華經後序》中指出:“尋其幽旨,恢廓宏邃,所該甚遠。豈徒說實歸本,畢定殊途而已耶!乃實大明覺理,囊括古今。”[18]在僧叡看來,《法華經》不僅是一般所說的“說實歸本”、會通叁乘,而且是“大明覺理,囊括古今”,顯揚諸佛正覺妙理,囊括古今終始之義。
公元417年,僧叡接觸《大般泥洹經》,思想上再次受到極大的沖擊,這個震撼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審視畢生所接觸過的經典,同時重新調整認知結構中的先後次序,他在〈喻疑〉篇說:
叁藏祛其染滯,般若除其虛妄,法華開一究竟,泥洹闡其實化,此叁津開照,照無遺矣,但優劣存乎人,深淺在其悟,任分而行,無所臧否。[19]
《大般泥洹經》正面的肯定一切衆生皆有佛性,同時承認有常樂我淨的“法身”存在,這個看法與《般若經》的思想大異其趣,但卻與《法華經》的某些思想看來像是一致的,因此,僧叡在〈喻疑〉篇中清楚而認真的承認“佛有真我”、“泥洹永存”。
佛有真我,故聖鏡特宗而爲衆聖中王,泥洹永存,爲應照之本,大化不泯,真本存焉,而複致疑,安于漸照而排拔真誨,任其偏執,而自幽不救,其可如乎? 此正是法華開佛知見,開佛知見,今始可悟。[20]
從僧叡 “此正是《法華》開佛知見。開佛知見,今始可悟”一語中所表現的深切感慨看來,僧叡對《大般泥洹經》一見如故,相契合的感受,正是由于他對《法華經》一貫的重視而引起的。僧叡的佛教思想不是孤立現象,它表達的是整個時代中國漢地義學高僧們的思想狀況。
由于時代的限製,慧遠“法身”思想還沒有完全脫離小乘個人解脫的學佛目的,因此對大乘之學多帶有世俗目的,故于哲學思考不甚精細,對于般若學的“空”與“有”也沒有完全理解。但在《大乘大義章》中,慧遠既堅持 “法身” 實存的觀點,又在般若思想的影響下,淡化了中國傳統思想中的“身”實體性。慧遠的以“神不滅”理論爲基礎的“法身”觀念,是要突出它的永恒、不變的實體性質,肯定它的感物而動、圓應無生的功能。慧遠在《大乘大義章》中以“法身”實有思想爲基礎關于成佛的原因和方法的提問,代表著中國佛教學者普遍關注的問題,決定著中國佛教思想內容發展的主要方向,對于爾後中國佛教的發展産生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注 釋】
[1] 《大乘大義章》,《大正藏》第45卷,頁134c。
[2] 《大乘大義章》,《大正藏》第45卷,頁129a。
[3] 《大乘大義章》,《大正藏》第45卷,頁127a。
[4] 《大乘大義章》,《大正藏》第45卷,頁123a。
[5] 《大乘大義章》,《大正藏》第45卷,頁129a。
[6] 參見華方田《出入于有無之際——簡析廬山慧遠法身觀的理論矛盾》,《世界宗教研究》[J],2006卷3期,頁26。
[7] 參見方立天《中國佛教哲學要義》,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頁146。
[8] 《太平經佚文》,《太平經合校》,中華書局,頁739。
[9] [10] 《大乘大義章》,《大正藏》第45卷,頁123b。
[11] 《注維摩诘經·阿閦佛品注》,《大正藏》第38卷,頁410b。
[12] [13] 《大乘大義章》,《大正藏》第45卷,頁133b。
[14] 任繼愈主編《中國佛教史》(第二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頁430。
[15] 參見曹虹《慧遠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頁270。
[16] [17] [18] 《出叁藏記集》卷8,《大正藏》第55卷,頁57c。
[19] 《出叁藏記集》卷5,《大正藏》第55卷,頁41b-41c。
[20] 《出叁藏記集》卷5,《大正藏》第55卷,頁41c。
摘自 法音 2009年第12期 (總第293期)
《慧遠的“法身”思想及意義——以《大乘大義章》爲中心(吳丹)》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