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勞動人民爲了解除自己壓迫剝削的慘苦,重新創造一個光明美妙平等自由的幸福世界。不能不向帝國主義,封建主義進行猛烈頑強地鬥爭,而我們有些釋迦弟子在這翻天覆地的鬥爭裏面驚惶失措、莫知所向,詢不知我們平日研究何物以爲佛法?要將我們自己信受奉行的佛法擺在什麼地方。”
他說:“佛法能不能存活下去?經過了你剛才反覆的解釋,自覺雖然豁通了一點。我很希望你能進一步的在這上面多多發表一點意見。”
我說:“你前面講布施時,我說有加以部分修改與補充的必要的地方,也就顧慮到了這一點。我們無妨先將什麼是佛法,世法撇開,准情酌理、稱性而談好了。”
他說:“行,聽你采取什麼方式講。”
我說:“假定有一只惡狗向你猛烈撲咬時,你是同它講慈悲?還是同它作鬥爭?”
他稍加沈思說:“在我,還是一個“身見”未破、怕痛怕死的凡夫,當然只有同狗作鬥爭。”
我說:“記住,你自己因爲怕痛怕死,被迫的是不能不向狗作鬥爭的。”
他眯眯地瞅著我笑。
我說:“假定你是一個身見已破,不怕痛也不怕死的菩薩;但是你恰好也遇到了一個身見未破,怕痛怕死的凡夫,正當被惡狗猛烈撲咬時,你是勸這個凡夫同狗講慈悲,還是幫助這個凡夫向狗作鬥爭呢?”
他眼光在我臉上打了一個盤旋,還是眯眯地瞅著我笑。
我說:“癡癡地笑什麼?恐怕你心裏還想感化狗,要狗回心向善不再無理撲咬了?”
他眼光又在我臉上打一個盤旋,還是眯眯地瞅著我笑。
我說:“你這樣眯眯地笑,不發表自己的意見,就是不誠實、不坦白。拉倒!我們還是養息去吧。”
他說:“你著什麼死急,我要你替我解決思想上的問題,當然會講呀。”
我說:“講!講!”
他說:“帝國主義、官僚資本家、惡霸地主,大半都是一些頑冥不靈的惡狗。只有粗棍才能降伏他,才能叫他慢慢地回心向善;磕頭,說好話,要他講慈悲,不侵害人,不向人撲咬是做不到的。廣大的勞苦人民,爲了爭取自己的生存,爲了逃避自己的痛苦與滅亡,當然只有進行嚴肅地鬥爭。假如逃避自己的痛苦與滅亡,當然只有向狗進行嚴重地打擊。假如我們勸廣大的勞動人民放下自己的武器,永遠馴服的讓少數剝削階級者騎壓在自己的頭上,咬緊牙齒忍受痛苦地滅亡,佛法的慈悲即將變成愚凝與殘忍的罪惡,我們自己也就不自覺地變成邪魔鬼怪的幫凶。世尊與佛法,是會爲我們這些愚昧的弟子所扼死的。假若惡狗無故欺負人、侵害人,向人猛烈撲咬的時候,我們對于被撲咬者熟視無睹,還要站在超階級、超政治的立場,不能幫助被撲咬者向狗進行嚴重的打擊,佛法的慈悲即將陷于善惡不分、是非不明的麻痹狀態亦失去“饒益有情,嚴淨國土”的偉大效用,這恐怕也有點乖忤世尊大慈大悲、說法度生的本懷吧!”
由于老修行的詞鋒精銳、刀刀見血、激起了我異常的驚喜。因而我拍著他的肩膀譽勉說;“菩薩,你真是可以說是“一撥便轉”了。這就是我們必需倒向一邊必需加強向勞動人民學習,改造自己非無産階級思想的理由,也就是不能容許我們站在狹隘的模糊的宗教立場,以遺羞佛法自失善利的理由。”
他說:“我平常還有這一點模糊的認識——只要有階級社會存在,就決不能突破狹隘的民族國家觀念,血腥的統治階級,極慣于利用這些狹隘的觀念麻醉人民、驅遣人民,以作爲他們進行侵略戰爭的工具。因爲有階級社會存在,各個帝國主義國家裏面的統治階級,絕對不能獲得利益的調和,由于彼此爭奪殖民地與行銷貨物的市場,各個帝國主義者在利害觀點上就存在著一種不可克服的尖銳矛盾。帝國主義者與剝削的弱小民族,由于剝削與被剝削的關系對立,又存在著一種不可克服的尖銳矛盾。假若我們大家不努力改造自己面前的世界,則人類對于威脅毀損殘殺自己的血火戰爭,就會永遠重複表演,絕無根除希望。一個佛弟子是願望人類互相屠殺下去,還是願望人類比較真實性的長久和平局面湧現出來呢?假如他真是關心生活的佛弟子,我相信他是會替自己揀一條光明大道的。”
我說:“你這種看法,完全是客觀現實的反映,一點兒都不模糊,我們也的確應該自己揀取一條光明大道了。”
他說:“我們還得將話頭拉轉去。佛法向來講平等的,不分相的,無冤無親的。而我們現實生活中則必需強調劃清敵我,愛憎分明,一點兒也不容許含糊。難道二者在這一點也不能融會貫通毫無隔礙嗎?”
我說:“佛法裏講魔講怨而且要徹底發揮大無畏的精神降伏魔怨,有時候甚至贊歎慎憤殺戮爲清淨行。菩薩低眉是佛法,金剛怒目也是佛法,所以佛法裏面所講的慈悲,決不是軟弱、決不是懼怯,更不是感情麻痹。不錯,佛法是講 “平等一如、無冤無親”的,但這兩句話最好的解釋也就是說在佛法裏最正確的解釋,就是世尊的生命,是與無量衆生的生命相融化的,此中本自“平等一如無人無我”,哪裏還談得上什麼“冤”與“親”哩。這的確是佛法最基本的立場,每一個佛弟子都應該信受奉行,不容歪曲,也不容逾越的。這畢竟只是個“理”、是個“真谛”,我們平常說“真俗無礙”、“事理圓融”,又說“散一理而萬殊攝萬殊而歸一理。”足證這個理,這個真谛不是在我們日常塵勞事用以外的。所以禅宗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說“平常心是道”,說“六塵不惡,還同正覺。”教中說“依理起行”也就是要我們在日常理務中起心動念、待人接物,都應該堅持這真理來做自己的生活的准繩。又說“依事顯理”,不是更明白的告訴我們,只有依據日常生活事務,才能表現這種佛法,才能表現這種真理麼?我們必壞世法而別求佛法,必撥棄日常事務而契證什麼不可思議的真理,敢保必將陷落黑山鬼窟,將自己浸殺在不藏龍的死水裏面。我們必需領悟這點道理,才能進一步了解“無冤無親”和無“降伏魔怨”本自可以無障無礙、並行不悖的。爲什麼?因爲世尊“等視衆生,猶如自己的一身”。我們對于自己的一身還會有什麼隔閡嗎?還會有什麼虛妄的親疏分別嗎?但是在這本自平等一如、無冤無親的身上,不幸生了一個毒疽,對于整個身體有著極其嚴重的影響,甚至性命的危險,我們是不是需要將它怒痛地割去呢?當然需要的,十分需要的。我們只好咬緊牙齒,忍著一陣劇烈的痛苦將自己身上的這個毒疽割去。不然,在大慈大悲平等一如的世尊心目中,爲什麼還有魔有怨?而且激動菩薩,徹底發揮大雄無畏的精神降伏這些魔怨呢?這恐怕決不是那些佛法看成“超階級”、“超政治”的同參道友所想得通嗎?不錯,我們現實中主張與剝削階級鬥爭,並不一定是要消滅肉體,而是要徹底改造剝削階級的思想、消滅剝削階級的製度。這正如你前面所說的“惡狗怕粗棍”,沒有強大的政治力量和軍事力量,是不能鎮壓、降伏這些惡魔的,是不能強製改造這些惡魔的思想,使之回心轉意,自覺自願來向人民低頭、來爲人民服務的。假若容許我們以佛法的術語,也就是“大慈大悲”與“大雄大力”相結合,所以只要我們能突破狹隘的宗教觀點,體會佛法真實的精神,在這劃時代的社會裏,縱目所觀,幾乎隨時隨地皆可能得到活生生的佛法。假若我們這些自承爲釋迦弟子的人,不能翻然覺悟蓦地回頭,我們自己的法身慧命,也必將會坐在這新時代的飯籠裏白白餓死。”
老修行噓出了一口沈重的氣息,好像卸下百二十斤的擔子一樣,輕松愉快對我說:“謝謝你,我已經知道了什麼是“佛法”了。”
(原載《現代佛學》一九五二年第八期)
《什麼是佛法》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