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積蓄都花光了,連日常用品都變賣了,換錢來給他看病,還請寺院做佛事。我媽媽的上師聽到這個消息後,就給了我印度幣五萬元,我自己在朋友那裏借了印度幣五萬元,于是在家鄉給他做了手術。頭部手術做完後,他的疼痛漸漸有些好轉,可是短暫的一年過後,唉,他還是走了,離開了人間,離開了我們。
因爲他得的病是不治之症,醫療條件再好也沒有辦法挽救他。當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他這麼年輕、這麼勤勞的人,未到中年就離開人世,真是一件令人遺憾、傷心的事情。在他前後四年多生病期間,我始終期望能夠回去有機會照顧他,在他被病魔折磨時用我的心去安慰他。我好希望他口渴的時候我能給他倒水,他疼痛難忍的時候能向我傾訴,也許這樣能讓他開心一點。甚至夢裏都見到我在病房照顧他,他在給我講他的心裏話。但是實際情況是,我如果從印度回來的話,既辦不到護照,更拿不到返回印度的簽證;更要命的是,從喜馬拉雅山上徒步過來是非常危險的。哥哥曾叮囑我,不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千萬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倆最後一次通話時,他說:“我病得很嚴重,家裏又沒條件。我要是走了,只有爸爸和兩個妹妹在家裏,所以心裏一直放心不下。我走以後,希望你和弟弟回家鄉,照顧好自己家裏的人,我自己也沒有希望再活多少年。”這就是哥哥的遺言。
我哥哥在世時,長相英俊,人見人愛。也有很多朋友,認識、不認識的人都叫他哥哥,時常過來找他,人人都誇他是好人。可是自從生病以後,氣色變了,家裏窮了,每況愈下,周圍的人也不再來找他,更不用說照顧他。最後除了自己家人之外,連看望的人都沒有了。我們常說“千裏難尋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可事實上,一個人有錢有勢的時候,朋友的確很多;可是當他窮困潦倒的時候,朋友就像煙消雲散一樣不見了。從佛教的角度來講,一個人靠著外在的美麗和財富可以交很多朋友,但這都是轉瞬即逝,當他受苦受難的時候,往往只有孤身一人啊!一幕幕無常的悲歡離合天天都在上演,這就是人類的生存狀態,在輪回中無可避免。我們對此一清二楚,但在一帆風順的時候從來想不起來,也不願意想未來一定會失去這些,習慣于自我欺騙而已。
總之,死亡就只有上述所講的叁種原因。無論是自己最愛的人,比如父母、親戚、朋友、愛人,還是熟人、陌生人、敵人,還有自己,歸根到底一句話,都是因爲這叁種原因而離開人世的。
十五歲的時候,我産生了強烈的想去印度學習佛法的念頭。什麼原因呢?我十五歲出家,在當地一個很小的寺院裏學佛。在這個寺院裏,很多傳承都斷掉了,很難學到真正的佛法,所以當時就想到一定要去印度學習佛法,有時候連夢裏都見到我去印度了。我是一個過著遊牧生活的牧區小孩,既沒有上過正規學校,更沒看到過外面的世界。家鄉道路不通,信息閉塞,從八歲到十五歲爲止,我的生活,或者說我的工作就是放牧。只會講自己的家鄉話,對外語連聽都沒聽過。但是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聽人說學佛求法就要去印度,法王和很多高僧大德都在印度,只要到了印度,就能得到圓滿的傳承,能夠親近善知識。不光是學習佛法,更能深入地探究佛教的奧秘,提高修行的境界。就是這個原因,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去印度,甚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于是我就跟家人講,我要去印度學習。
我父親是個飽經風霜的人,文革的時候受了很多苦,就像是生在人世間,受地獄的苦。他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所以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他都能很坦然地面對。當我說要去印度的時候,爸爸毫不猶豫地說可以,而媽媽卻不同意。牧區人的想法是,一旦出遠門離開了,就難得再有機會相遇。開始的時候,母親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後來慢慢想通了,對我說:“孩子,你這樣堅決要走,媽媽也沒法子阻攔你。只是你去了印度之後,媽媽大概再沒有希望見到你了!”媽媽的身體本來就很糟,再加上家裏的經濟能力和社會環境不允許,她意識到真的沒什麼希望再見面了,只有這樣下決心吧。這樣下決心讓我去印度的目的有兩個:一是讓我到了那裏,要精進學習佛法,如果學得好,或許將來有機會弘揚佛法,利益更多的衆生;二是媽媽她自己的根本上師(客布仁波切)文革期間在監獄裏圓寂了,但聽說仁波切的轉世正在印度學習佛法。媽媽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我能夠找到客布仁波切,幫他洗衣服,做飯,作一些力所能及的服侍供養。這也算是媽媽把我供養給她的上師。媽媽說:“你去印度,就要代替我好好服侍好我的上師。第一我身體不好,第二經濟能力不允許,第叁我是個牧民,什麼都不懂。對于我來說,這一生當中恐怕沒有什麼希望能夠去印度服侍我的上師了。你要是能做到這點,我會很樂意地讓你去印度。”現在回想起那時媽媽所說的話,覺得媽媽爲了自己的根本上師,能夠放棄自己的親身骨肉,這種虔誠真是不可思議。雖然她說自己什麼都不懂,可是我覺得她懂得很深。媽媽又說:“也許我們母子還有相遇的機會,也許再沒有了,不管怎麼說,你只要做到這兩點,媽媽就算死了也沒什麼遺憾,一點也不後悔。”我拉著媽媽的手,很堅定地對她說我能做到。母子倆緊緊擁抱著,互相傾訴心裏的話,就這樣在淚水與擁抱之間下定決心離開牧區。
我就這樣離開了家鄉。一路上受了無數的苦,不光是又餓又冷,還遇到很多外在的難以想象的障礙(外在的障礙這裏暫且省略)。我內心裏裝著一定要學習佛法和報答母親恩德的堅定信念,一路咬著牙挺了下來,雙腳終于踏上了印度的土地。
到印度後,五六年的時間,我一點都得不到家鄉的音訊,更不用說寫信、打電話,遠在家鄉的父母親戚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他們過得怎樣,同樣他們也不知道我在哪裏,互相只有等待,心裏存著希望,除了互相祈禱平安之外,還能做什麼呢?我常想,他們還在家鄉麼,還是已經離開人世間?誰也不知道,大概他們對我也是同樣的想法吧。
六年後的一天,通過別人打聽到,我的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聽到噩耗的刹那,心不由得一顫,眼眶頓時濕潤了,眼淚止不住從臉頰上淌下。媽媽的影子浮現在我眼前,我又想起了當我離開母親的時候,她對我的叮囑:“也許我們今生再沒有機會見面了,但是只要你能精進學習佛法,能幫我的上師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了。這是媽媽唯一的希望。你離開母親,遠走他鄉,走自己的道路,媽媽死了也無怨無悔。”靜下來想想,母親已經過世了,其實衆生哪有一個能長生不老的,我最親愛的媽媽也不能例外啊。所以只能以直面現實的態度來面對,既然已經走了,心裏不開心、難受、哭泣、後悔又能挽回什麼呢?寂天菩薩在《入菩薩行論》裏說過:“如果問題有解,爲何還要擔心?如果問題無解,擔心又有何用?”想到這裏,我對自己說,要離開的總會離開。擔心無濟于事,只能用佛法來化解心中的苦悶。坦然面對一切,這就是生活中最好的修行方式。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間是下午五六點,印度色拉寺每天傍晚七點的時候都要上辯經課,我就這樣口中念著六字真言,心裏念著媽媽,走入了辯經院。恰好那天晚上的辯經內容是“四法印”,也就是諸行無常,有漏皆苦,諸法無我,涅槃寂靜。諸行無常裏包含著一切有爲法皆無常的道理,特別強調的是死亡無常,講的就是如何面對死亡。在那一天,我真真正正最需要的法門就是諸法無常。我們班有六十多個出家人,在辯經過程中,需要兩個人回答問題,回答問題的人每天都會換,剛好那晚,我就是其中之一。別人發問,我倆回答,就這樣辯經開始了。在辯經過程中,我的心完全沈浸在辯經內容之中,也算是一種入定吧。平時不管有什麼樣的痛苦和煩惱,在辯經過程中,每個人都會把心思全部投入到學業當中,一心一意想的就是辯經的內容,之前自己心裏的痛苦和煩惱一點都想不起來。辯經讓人開心,也常帶點幽默,在思維極其專注的情形下,所有的煩惱和痛苦都消散于九霄雲外。我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那天晚上回答問題的時候,我還是原來的我,表現得跟平常一樣,毫無異樣。就這樣十二點半,辯經課結束。
印度晚上的天氣清新涼爽,讓人感覺很惬意,也是辯經的最好時光。每天晚上下課後,自己要是有錢,可以去寺院的茶館去喝印度甜茶。那裏的甜茶很可口,可是我們經濟拮據,只好幾個同班同學湊錢,才能喝到一杯甜茶。在寺院當中,自己的同班同學比自己的親兄弟姐妹還要好。對上師尊重就不必多說,可要是沒有同修道友,單靠上師也難以透徹理解最深奧的教法,所以同學也是非常值得感激和尊敬的人。那天我們八九個人一起湊錢去喝甜茶,在路上我們討論起晚課上誰提問好,誰回答好。我忽然叫住他們:“哦,等一下,我有個問題…...”可是愣了很久才想起來,接著對同學們說:“今天我接到一個消息,我的媽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想請你們幫我媽媽超度念經。”
我這才了解到內心融入到學業當中時,比如辯經、打坐期間,不管心裏有什麼痛苦和煩惱,也完全感受不到,反而很開心、很自在、很舒服。我覺得這就是法帶來的一種快樂。學習和修持佛法能夠帶來快樂,斷除痛苦,給自己每天的生活帶來莫大的幫助,從此對佛法的領悟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我還體會到上師和同學也是我一生中不可缺少的,依靠他們,我的佛學水平就能更上一層樓,探究到佛法真正的奧秘。知識就是力量,傳授我知識的人是力量中的大力量。
直到現在,我仍然努力地做母親交給我的任務。雖然我不知道她已經投生到哪裏,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況,她也不知道我在哪裏,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不管怎麼說,母親交給我的任務,我終究還會繼續做的。從佛教的角度來講,知母、念恩、報恩、慈心、悲心、增上意樂、菩提心這七支因果的修法裏,報恩的意思是報答恩德,不僅僅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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