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信仰殿堂的倒塌(7)
後來呢?
後來,是一連串的血腥。班蒂空行母追殺那女子,那女子的家族進行了複仇。冤冤相報,血腥滿天。我最心愛的女兒,也死于一場相互的詛咒中。
關于那詛咒,你已經留下了許多文字。你當然熟悉那些詛咒的儀軌。記得你說過,雖然不同的教派有著不同的詛咒,但其實質,多是借助某種神秘的儀軌,激發行者心靈的仇恨,調動宇宙中跟它頻率相若而能達成共振的暗能量。這當然是你的解釋。我知道,你的解釋是一種順世的方便。你會想,既然科學家承認宇宙中有百分之九十六的暗物質和暗能量,你就不妨這樣來解釋。但要記住,世上所有的解釋——包括科學和宗教——僅僅是一種解釋。解釋永遠代替不了真相。解釋的作用是幫助人們了解真相。解釋不是真相。每個人的心中可以有不同的解釋,但真相是無相的。那真相,也叫實相。
記住,能說清楚的,永遠不是真相。
真相是永遠說不清的,但你可以用智慧接近它,甚至融入它。
對于那一場場血腥的詛咒,我有著噩夢般的記憶。
先是兒子死了。
兒子死得很慘。他面如黑炭,骨瘦如柴,弓著身子,抽搐多日,才斷了氣。
妻哭得也差點斷了氣。
雖然妻有著天人般的容貌,很像我心中的奶格瑪——在兒子被詛咒之前,我一直將她當成了奶格瑪。你要知道,我心中的妻,其實是我按自己的心靈需要塑造的。
在你的生活中,不也老是遇到這種事嗎?那些善于幻想的女孩總是將騙子和小人塑造成心中的藝術家和修行人。騙子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更不靠勞動養活自己。他們的生存,完全依托女孩們的辛勤勞動。那些可愛也可憐的女孩,以爲自己在爲藝術和信仰做著貢獻,但她們根本不知道,她們用青春、生命和愛情——更有將對方對自己的控製和占有當成愛情而陶醉自慰者——供養的,其實是一個懶漢和騙子。要是再遇上一個沒有理性的暴徒,或是那女子發現了欺騙卻不能自我救度,再或是由于發現真相、抑郁入心,進而惡病纏身、喪失健康,這一生也就白耗了。你眼睜睜看著那些充滿向往的女子,正撲向打著“信仰”和“愛情”旗號的騙子懷抱,你心痛如刀絞,卻徒喚奈何。你知道,在被“信仰”和“愛情”美酒沖昏大腦之後,她們是連爹媽都不要的。你縱然吼破嗓門,也無濟于事。待得真相大白,生米已成熟飯,兒女繞膝,滄桑入心,只能自認命苦,自咽苦酒。或有不甘心者,便選擇了離婚,將命運苦果抛給可憐的孩子。
這世上,總是充滿著這類遺憾。這遺憾,也成爲佛陀發現的真理“有漏皆苦”的最佳注腳。
是的。那時的我也一樣。在那時的我眼中,奶格瑪光彩四射,智慧無雙。我甚至將她的一句句尋常話也當成了智慧妙語。我和她進行著自以爲是的雙修,還修出了一對可愛的兒女。……呵呵,你別笑。
在兒子病了之後,我才發現,這奶格瑪,並不是我找的奶格瑪,因爲她並沒有離欲。她爲兒子被詛咒而痛苦無比。她爲盼望兒子康複而望穿雙眼——她也做了許多祈福禳災的火供。因爲我也這樣做了,倒沒覺得她有啥不妥。我僅僅是覺得,她似乎有些控製不了自己的心。
但在兒子死了的那天,我卻對她産生了懷疑。兒子剛一落氣,她便撲上前去,發瘋般地撕扯兒子,想扯回他逝去的生命。你知道,這是不對的。這時節,她應該做的,是安靜。兒子需要安靜而有尊嚴地離去。這時,任何作用于他肉體的行爲,對他來說,都近乎屠殺。他雖斷氣,但神識還未離體,每一次被觸動,都如刀割,痛苦無比。而那痛苦,定然會讓他生起嗔心。而那嗔心,是會感召他墮入地獄的。而我的妻子除了撕扯,還大聲哭叫,淚水流溢在兒子身上。這一切,都是讓兒子墮入惡趣的惡緣。
若她真是奶格瑪,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我還想,她若真是奶格瑪,絕不會這樣失態。她的失態,是因爲心沒能自主。要是不能自主心的話,她還會是奶格瑪嗎?
那一刻,我的心中翻江倒海。對我來說,這一發現給我的打擊,比死了兒子還重。
我花費了多年生命找到的奶格瑪居然不是奶格瑪。
于是,我萬念俱灰。你想,還有比信仰殿堂的倒塌更可怕的事嗎?
就在那種幻滅之中,我將僵硬了的兒子送進屍林。當那些狼吞食了兒子的屍體之後,我忽然有些恍惚了:我是不是真的擁有過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