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幹渴的沙漠(9)
雪漠,我的孩子,認真看著我。
你不必替她難受。也正是有了那種相思,莎爾娃蒂才成了莎爾娃蒂。沒有相思,也沒有她。她的所有行爲,構成了她的價值。
雖然我又一次因不願殺生錯過了緣起,但這一次跟前幾次不一樣,我沒太多的懊悔。即使在顯現上,我也不願殺生。你說你也會這樣。但要知道,按密法的規矩,我應該聽上師的話。在許多密乘傳記中,上師要你殺生,你就得殺生。要知道,對于超越了二元對立的成就者來說,其實並無殺生者,也無可殺者,更無殺的行爲本身。
從山中出來,我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病,總是幹渴,無論喝多少水也解不了那種焦渴。眼前老是出現紅色的火焰,火焰裏有各種怪模怪樣的惡鬼,他們張牙舞爪,在我腦中蛆一樣亂滾。要知道,那不是我敏感産生的幻覺,它們是有真實能量的。在極度的煩躁中,我也會産生退轉心,也會發現生命的無意義,也會覺得已看破紅塵而不想再有所作爲。一天,我甚至産生了自殺的念頭。在佛陀住世時,許多阿羅漢也有過這種情緒。好些僧人甚至真的請人殺了他們。後來,佛陀才製訂了不能自殺的戒律。
你也許能理解我。
好在我的智慧還能讓我保持警覺。于是,我開始大力消業,誦了十萬遍《百字明》咒後,我終于從那些幻相中掙紮出來了。它們仍在追逐我,也老是跟我糾纏不清,但我還是繼續踏上了求索之路。
我按原路返回,行了多日,才回到那做大禮拜的所在,開始邊做大禮拜,邊祈請:
奶格瑪,我的母親,
請顧念我。
您樹大幢于千年,
您亮高風于萬世,
您的慈悲流向永恒,
您的輝煌充滿天地。
奶格瑪千諾!
待得圓滿了十萬個大禮拜時,我又隱隱聽到了一個女子的歌聲:
知錯改錯瓊波巴,諸種業障已忏淨。
若欲尋找奶格瑪,澄心虔誠向北行。
我一聽,歡喜若狂,想,前幾次雖沒有找到奶格瑪,卻遭遇了一些空行母化現的神異,這比以前的茫然尋覓不知強過了多少倍。此番一定留意,不可再錯過面見上師的因緣。于是,我置辦了一些食物和水,背了馱架,朝北而行。
行了多日,發現北面竟然是一個巨大的戈壁。跟那沼澤一樣,這戈壁也是一望無際,布滿了黑壓壓的石頭。也許是日光熾曬的緣故吧,這些石頭顯得黑溜溜的。以前,我從來沒見過黑色的戈壁,初進入時,竟然有些欣喜。我東瞅瞅,西望望,如墮夢中。但日頭爺升上半空時,卻似進入了蒸籠般難受。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水帶少了。因爲上兩次,途中總有人家,找水不難,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是個戈壁,四顧無人,炎陽直照,行在途中,如同火板上的青蛙了。帶的那點兒水,喝了幾次,一半就沒了。我再也不敢隨意喝水了。
繼續前行數日,發覺戈壁上漸漸有了植物,雖是很不起眼的芨芨草,我還是很高興。休息的時候,我用芨芨草編了個遮陽帽戴了,雖擋不了多少陽光,但在心理上也多了一點安慰。我想,這所在邪了,忽而這地形,忽而那地貌,忽而冷,忽而熱,仿佛魔幻世界似的。我心頭的夢幻感更濃了,總覺得自己在夢遊。
原以爲見到芨芨草等植物後,就能見到人煙。見到人煙時,就能打聽到奶格瑪,不想,再往前走,戈壁竟變成沙漠了,一波一波的沙浪跌宕而去,宕向未知。我想,瞧這陣勢,不知又會走多遠,要是進了沙漠,這點兒水肯定保不了命。我想,怪就是怪,從來沒聽說這個地方有沙漠,書上也沒提到過這兒有沙漠,可自己竟真的遇到了沙漠,莫非自己進入的只是夢境?掐掐腿,卻感覺到了疼。
我搖搖水囊,發覺水不多了,便想,不能進沙漠了。這點兒水,進時容易,出時卻難,要是補充不了水的話,我會渴死在路上的。但若是不進去也許就錯過因緣了,我已走了東南西叁面,這北面之後,上師會不會再給我一個機會?
忽然,我想,說不定這沙漠是上師或空行母化現的,又來試我的信心。這一想,我便笑了。這當然有可能,我可是從來沒聽過這兒有沙漠的呀,空行母能化現河灣,或是山脈,當然也能化現沙漠。于是,我強打精神,想,無論如何,我還是往前走吧。
哪知,行了半天,卻見沙漠越來越實在,一點也不像是幻化了。焦陽照頂時,地上就卷起了熱浪,我口焦舌燥,腰軟腿酸,雖帶了食物,但因爲不敢多用水,也沒法吞咽,索性也不去吃,但不吃卻又餓得慌,無奈間,便只在頭暈眼花快要虛脫時,嚼點馍,喝半口水。我想,要是這沙漠不是空行母幻化的話,可就要我的命了,就算不再往裏走,單是走回路,就可能渴死在路上。
行了兩天後,仍是見不到沙漠的邊,我便有些灰心了,因爲水至多剩下叁兩口了,照這樣曬,人很快就會變成幹屍。我想,許多時候,發願容易,行履卻難,理論上說,“死亦不退心”容易,但一旦真的面臨死亡,誰也保不了不生退轉心。
正在這時,我看到某個沙窪裏,竟然有一團蠕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