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千萬別愛上我(6)

　　這次，瓊波浪覺叫靈鴿帶去了他的回信。

　　當瓊波浪覺向我複述這封信時，我被震撼了。從信中，我看到了我喜歡的那個聖者——

　　親愛的莎爾娃蒂：

　　看了你的信，我很感動，又很難受。

　　我在觀想著防護輪。近來倒是真的很疲憊，周身也很疼，時不時就會陷入夢魇，老是在恍惚中看到一些張牙舞爪的魔向我撲來。許多時候，也覺得自己的生命成了一根細線，老像是被兩股力量扯著，老是感覺要斷。

　　我不知道是不是別人詛咒的原因？

　　我管不了別人的詛咒。別人詛咒是別人的事，我只管做我的事。要是他們咒死了我，我也會馬上轉世，再來尋找奶格瑪。在我眼中，生死只是一個幻覺，肉體不過是我演那幻戲時的著裝而已。

　　我不在乎那些詛咒。我心中最在乎的，仍是你。

　　記得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多次惹你不開心。那時，我甚至真的希望你離開我，擁有你自己的生活。等待真的很苦，我實在不忍心再叫你受相思之苦了。我想氣走你。我一次次地氣你，我想你離開我之後，忍上一段時間，或許就好過了——這些天，我也被這種相思之苦煎熬著，它真不是人能受的。

　　可是，我沒想到，當我差不多氣跑你時，卻覺得一切失去了意義。當我行走在呼嘯著的河邊時，真有種想跳入的沖動。我忽然明白，要是你選擇離開我，我將墮入更大的痛苦之中，我會失去生趣。這時，我才明白，叫你離開我的想法，是多麼傻呀。

　　可是，你也許不知道，跟你接觸的這些天，我已經無法再控製自己的心了。它時不時就會掙脫我的羁絆，滾向一個我從來不曾預料的可怕的未知。這既源于我每天對你的那種視如本尊的專注觀修，也源于你的真心在我心頭引起的感動。以前，我一發現心中有了對紅塵的牽挂時，就馬上慧劍斬情絲。但沒想到，這次，命運竟開了這麼大的玩笑。它竟然會裹挾了我，將我裹向一個從來不曾到過的地方。我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懼。那次，在你朝一位師兄微笑時，我竟想當然地吃醋了——對于一個發願要利益衆生的我，這種執著和自私是多麼滑稽呀？我真的憎惡自己了。也明白，我在修證上尚需經過最難的一關：情關。但我明明知道，正是“情”的強大，才使我成了求索的瑜伽士。當然，我說的這“情”，是一種巨大的利衆性。它成就了我的事業，在它的牽挂下，才有了我的尋找，而終于沒叫青燈古佛裹了去。

　　你可能不知道，以前，我對女子是有成見的。我一見到女子，總會想到“女難”。班馬朗老是談那些雙修的內容，我很吃驚他的博學，但我真的是不屑一顧的。在世事上，我總是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你的交往，也見證了這話的正確。我想不到，愛上你，竟給我帶來了如此大的相思之苦。數夜之間，我老了許多。

　　命運真是變了一個絕妙的戲法。我一下子手足無措了。

　　要知道，剛開始，我並不愛你。我雖然很喜歡你，但你還遠遠沒到叫我神魂顛倒的地步。在控製心上，我真的很優秀。某次，我跟班馬朗辯論時惹惱了他，在他痛罵我之後，我倒頭便睡並發出了酣暢的鼾聲。我從來不在乎世界的。在雪域，有位女子曾脫光衣服勾引我，也沒有打破我心的甯靜。

　　所以，一開始，我就提醒你：千萬別愛上我。你說不會的，我信了。我想，作爲一個當過女神的人，定然有過人的駕馭情的能力。也幸好有你這句話，不然，我也許會逃之夭夭的。後來，我總是安慰自己說，她不會愛上我的。可怕的是，當我確證你愛上我時，我竟然發現自己也離不開你了。我太喜歡你了。你的一切，總叫我喜歡，叫我迷醉。我將你當成了命運對我的最美的賜予而驚喜不已。我忘情地撲向了你。我怕出世間智慧會消解我的愛，開始了每天兩個時辰的對你的觀修訓練。我想用我修成的定力來守候那份愛。

　　在許多個瞬間，我甚至將你當成了奶格瑪。

　　但是，我漸漸發現，我沒有辦法排遣你的那種刻骨銘心的相思。我知道你啥時在想我。我總能感到從你那兒裹來的迷霧般的相思。每到這時，我的胸口也跟你一樣，有了一塊猙獰的怪石。它總是突兀地紮疼我。

　　我想，你老是這樣的話，如何熬過這漫長的一生？要是我不能長久地跟你在一起，你會很痛苦的。我能理解你的痛苦。記得，在離開你家的那夜，我哭醒時，就被那相思咬出了滿心的傷疤。甚至在那個夢裏，我也不相信，我那麼深愛的你竟然沒跟我一同去尋覓。我在夢中四處尋找，可就是找不到你。那個夜裏，我竟然哭醒了。醒來後，我發現同屋的人吃驚地望著我。我相信，你的痛苦定然跟那時的我一樣。那種可怕的噎，定然比胸中塞了巨石還難受萬分呢。

　　我真的不忍心叫你這樣活著。

　　我曾有意無意地提醒過你，叫你慧劍斬情絲，可你總是把它當成我要逃跑的信號。不，我雖然舍不得你，可是你要知道，我怎麼忍心叫你受這麼大的痛苦呢？

　　智慧告訴我，你是個好女子，是真的值得用性命相交的。你身上，有許多叫我驚喜的東西。在生活的未知裏，確實有一種神奇。我們的生命裏，真的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

　　擁有你之後，我很驚訝生活帶給我的巨大幸福。但我沒想到，它會給你帶來那麼大的痛苦。也沒想到，離開你之後，等候你的信件，會成爲我這段日子裏最大的生命樂趣。可以說，這些天裏，我所有的生命時空，除了尋覓之外，就是在等待那只靈鴿。我太想你了。當然，在讀你的信時，那份巨大的痛苦也每每叫我喘不過氣來。你感受到的所有痛苦，我同時也都在承受著。

　　在許多個瞬間裏，我總是下定決心，說不要再折磨她了。我總是提醒自己：一狠心離開她，等她承受幾個月後，也許會像以前那樣習慣的——你不是同樣習慣了女神生涯嗎？真的，我老是這樣想。要不是我自己心中也已離不開你，我也許早就逃跑了。我真的不忍心叫你這麼痛苦。我不想叫你爲我忍受這份地獄般的煎熬。

　　我老是在幻想中跟你說別離。在每次想到我跟你的絕交後，我真的感到輕松：她終于解脫了。我本來打算，要是你真的離開了我，我的朝聖之路，一定會解除我的痛苦。

　　可是，我沒想到，當我真的打定主意想離開你時，我竟然被濃重的灰色籠罩了。整個世界一片灰色。獨行在山間時，我竟然時時想跳下那懸崖。

　　我不知道，這是他們詛咒的力量，還是愛情的力量？

　　我甚至懷疑，那些人遣來的，是不是情魔？因爲只有在用懷法時，才用得著那些妓女的經血。

　　要是這樣的話，他們已達到了目的。我離不開你了。你已經可怕地融入了我的生命。那種失魂落魄的感覺，真的很要命！

　　後來，本打算離開你的我，在又一次見到那靈鴿時，竟禁不住流下了幸福的淚。

　　我想，也許有一天，你也會發現我的相思之苦，而不忍心再叫我痛苦，也會選擇離開我。我想等我真的離開你之後，你也會忽然發現，我竟然也可怕地融入了你的生命。

　　那麼，我們再也別遠離對方的生命，好嗎？

　　我答應你，在你身邊時，我會好好待你。你不在身邊時，我盡量做我命運中該做的事——可是，在分別之後，我多麼希望聽到你的聲音呀!沒有它的撫慰，我是熬不過那麼多長夜的。因爲，只有在看到你的信之後，我才會堅信，你還在愛我!

　　要知道，在每一次靈鴿來臨前的漫長等待中，都會叫我産生“她有了新朋友”的可怕念想。我的眼前，馬上就會出現那些足以叫我發瘋的畫面。

　　這時，你也許才能理解離別對我帶來的巨大刺激。

　　最可怕的是，我得的那種病，只有在我不愛你的時候才會痊愈。

　　可是，要是我不愛你了，活著的我還算活著嗎？

　　你也許發現了這封信的混亂，但這混亂，正代表了我今夜混亂的心情。在我的一生裏，這份混亂，真的很稀罕。

　　看完了這封信，你也許會想，寫這封信的，難道還是那個俨然是智者的瓊波巴嗎？

　　你說，這是不是也是那些詛咒導致的結果？

　　瓊波巴寫于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