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尼泊爾的女神

　　雪漠：上師啊，你到尼泊爾後，有哪些神奇的經曆？

　　1 女神節

　　在大雪封山之前，我們到達了尼泊爾。在起身時，我們雖然選擇了最暖和的季節，但那終年不化的雪山還是讓我們嘗到了寒冷的滋味。

　　你看過的那本秘傳對我們前往康提普爾途中的艱難記載很詳細，其中這樣形容了尼泊爾的地貌：“尼泊爾國山嶽崎岖如駱駝背。”行進途中，但見山峰如森林，溝壑多如老妪額頭的皺紋，真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當時的交通工具多爲驢馬，也有人背肩扛者。

　　康提普爾的意思是光明之城，後來改名爲加德滿都，成爲尼泊爾的首都。古時候的康提普爾是一個谷地，儲有大水，內有蛟龍，故稱“龍潭”，尼泊爾語叫“納加達哈”。隨著地殼的變化，龍潭水盡，谷地幹涸，漸漸聚有人類。對此龍潭聖地，曆代統治者都青睐有加，修建了大量的廟宇，故有“露天博物館”之稱。

　　康提普爾四面環山，氣候宜人，四季如春，綠樹鮮花四時不絕，風景十分秀麗。在山國尼泊爾，康提普爾便成了一顆明珠，幾乎當時流行于尼泊爾的所有宗教都能在這兒找到一席之地。康提普爾面積不大，城市建築不過七平方公裏，但布滿了佛塔、廟宇、殿堂和寺院，據說有二百五十余座，皆造型典雅，氣勢雄偉，各具特色，美輪美奂。一入城中，首先躍入眼簾的，是那屹立在山巅的印度教神廟，金碧輝煌，十分惹眼，內供印度教主神大梵天。此外，還有世界上最大的半月形實體建築大佛塔，以及著名的印度教寺廟巴舒巴蒂廟。

　　我們到達尼泊爾時，正趕上尼泊爾的女神節。這幾乎是當地最熱鬧的節日。尼泊爾人穿著我看來奇形怪狀的衣服，來朝拜女神。我把能趕上女神節當成了人生的一個重要緣起。我很高興。後來，我便是以女性上師奶格瑪和司卡史德的法脈傳承者的身份留名青史的，有人甚至將香巴噶舉教法稱爲智慧空行母的法脈。

　　後來，我才知道，關于女神的來曆，有一個故事。說是很久以前，尼泊爾有個國王，請來一個叫塔拉朱的女神玩牌。由于女神美貌非凡，國王便想入非非。女神發怒了，拂袖而去。夜裏，國王做了一夢，夢到發怒的女神對他說，你荒淫無恥，國家將面臨巨大災難。你要是想消除災難，保得江山，就要崇拜庫馬麗活女神，她就是我的化身。國王發心忏悔，選出活女神，進行崇拜和供養。這個故事，是變異了的封神故事，起于何時，已不可考。

　　女神是從童女中選的。尼泊爾人崇拜童女，他們認爲童女是神的化身。家中的童女地位很是尊崇，即使她們犯了錯，也不會受到責罵。但一旦結婚，女人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家中的所有苦力活，都由女人承擔。

　　爲了紀念佛祖釋迦牟尼，女神都是從釋迦族的童女中選出的。選拔的條件十分苛刻，有叁十多條，要求容貌出衆、身材姣好、身無傷痕、膽識過人，等等。每次選拔，先選出幾十個符合條件者，將她們關入陰森的暗屋，牆壁上畫滿了各種圖畫，多是奇形怪狀青面獠牙的鬼怪。初進那暗屋，膽小的童女便會大哭，選拔者就會將那哭者“剔”出去。一次一次地淘汰，最後剩下的，再進行更嚴格的考驗。比如考試者會在夜深人靜時模仿鬼哭狼嚎，要是那女童能泰然自若，不驚不怖，就會被選成女神，送入女神廟，接受供養，接受崇拜，直到她生理上發育成熟有了經血爲止。

　　在當地，女神也被稱爲空行母。這其實是一種方便說法，也未嘗不可，問題在于，這女神是階段性的，空行母則應該得到終生的崇拜。女神初潮後，她的女神生涯就結束了。她就會由神退回到人間。其地位一落千丈，甚而被尼泊爾人視爲不祥之人。

　　平時，那些女神藏在女神廟中，無人能見，神秘之極。她們尊崇無比，有著無與倫比的神權。她們占據著話語權，能處理各類糾紛。每年，國王也必須得到女神們的祝福。只有女神在國王的額頭點上吉祥痣後，國王才算有了能在當年行使國王職權的合法權利。

　　在擁擠的人群中，我看到了騎在大象上的女神，約有十歲，舉止莊嚴。她的身上披著各類華美的飾物，頭飾、頸飾、耳飾、胸飾、臂飾等均光華四射，豪華之極。女神的額頭有個醒目的吉祥痣，顯得儀態萬方。人們歡呼著，吟唱著贊美女神的歌，其韻律有種聖潔肅穆之美，跟周圍的氛圍達到了奇妙的共振。我覺得自己被融解了，旅途的疲憊、跋涉的艱辛、靈魂的尋覓、塵勞的沈重……都化入那善美的旋律，化爲清涼靈魂的熏風。

　　我一直沈浸在那種旋律之中。此後多年裏，一想到尼泊爾，我的心頭就會響起女神的頌歌。多年之後，我見到空行母奶格瑪和司卡史德，就用這旋律向她們表達了自己虔誠的致意。

　　人們瘋狂地湧向女神，但被廊爾喀兵擋了回來。廊爾喀是尼泊爾的一個地區，民風強悍，是尼泊爾最好的兵源所在。這一點，很像俄羅斯的哥薩克。那些士兵雖然矮小，但十分凶悍，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他們都成爲入侵尼泊爾者最頭疼的物種。他們忠于職守，擋住了湧向女神的人流，女神向人群微笑著示意。她只是轉了一下眼珠，每一位信衆就都覺得女神已將祝福賜給了自己。

　　我覺得自己跟尼泊爾的緣起極好。女神節的歡慶氛圍沖去了我心上所有的塵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