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揚釋迦如來的教化。而且“現身說法”,以道冠僧服儒履的表相,表示中國禅的法相,是以“儒行爲基,道學爲首,佛法爲中心”的真正精神。他的這一舉動,配上他一生的行徑,等于是以身設教,親自寫出一篇“叁教合一”的絕妙好文。大家于此應須特別著眼。今時一般學人,研究中國禅宗思想和中國禅宗史者,學問見解,智不及此;對于禅宗的修證,又未下過切實工夫,但隨口阿附,認爲中國的禅學,是受老莊思想的影響,豈但是隔靴搔癢,簡直是“兩個黃鹂鳴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不知所雲地愈飛愈遠了。
帝廷論義
大同五年(公元五叁九年)春,傅大士再度到金陵帝都,與粱武帝論佛學的真谛。大士曰:“帝豈有心而欲辯?大士豈有義而欲論耶?”帝答曰:“有心與無心,俱入于實相,實相離言說,無辯亦無論。”有一天,粱武帝問:“何爲真谛?”大士答:“息而不滅。”實在是寓諷谏于佛法的主意,以誘導粱武帝的悟道,可惜粱武帝仍然不明究竟。粱武帝問:“若息而不滅,此則有色故鈍。如此則未免流俗。”答曰:“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帝曰:“居士大識禮。”大士曰:“一切諸法,不有不無。”帝曰:“謹受旨矣。”大士曰:“一切色相,莫不歸空,百川不過于大海,萬法不出于真如。如來于叁界九十六道中,獨超其最,普視衆生,有若自身,有若赤子。天下非道不安,非理不樂。”帝默然。大士退而作偈,反複說明“息而不滅”的道理。原偈如下:
若息而滅。見若斷集。如趣涅槃。則有我所。亦無平等。不會大悲。既無大悲。猶如放逸。修學無住。不趣涅槃。若趣涅槃。障于悉達。爲有相人。令趣涅槃。息而不滅。但息攀緣。不息本無。本無不生。今則不滅。不趣涅槃。不著世間。名大慈悲。乃無我所。亦無彼我。遍一切色。而無色性。名不放逸。何不放逸。一切衆生。有若赤子。有若自身。常欲利安。雲何能安。無過去有。無現在有。無未來有。叁世清淨。饒益一切。共同解脫。又觀一乘。入一切乘。觀一切乘。還入一乘。又觀修行。無量道品。普濟群生。而不取我。不縛不脫。盡于未來。乃名精進。
新語雲:這與僧肇作涅槃論進秦王(姚興),是同一主旨與精義,但各有不同的表達。撒手還源
大士屢次施舍財物,建立法會。及門弟子也愈來愈多,而流行于南北朝時代佛法中的舍身火化以奉施佛恩的事情,在傅大士的門下,也屢見不鮮。到了大同十年(公元五四四年),大士以佛像及手書經文,悉數委托大衆,又以屋宇田地資生什物等,完全捐舍,營建精舍,設大法會,自己至于無立錐之地,又與他的夫人劉妙光各自創建草庵以居。他的夫人也“草衣木食,晝夜勸苦,僅得少足。”“俄有劫賊群至,以刀馬+丘脅,大士初無懼色,徐謂之曰:若要財物,任意取去,何爲怒耶?賊去,家空,宴如也。”
先時,弟子問曰:“若複有人深障,大士還先知否?”大士答曰:“補處菩薩,有所不知耶?我當坐道場時,此人是魔使,爲我作障礙,我當用此爲法門。汝等但看我遭惱亂,不生嗔恚(gui4:恨,怒)。汝等雲何小小被障而便欲分天隔地殊。我亦平等度之,無有差也。”弟子又問:“師既如是,何故無六通?”大士答曰:“聲聞、辟支,尚有六通,汝視我行業緣起若此,豈無六通,今我但示同凡耳。”
太清叁年(公元五四九年),“粱運將終,災禍競興。大士鄉邑逢災。所有資財,散與饑貧。課勵徒侶,共拾野菜煮粥,人人割食,以濟闾(lv2:裏門,巷口的門。)裏。”
天嘉二年(公元五六一年),他的定中感應到過去的七佛和他同在,釋迦在前,維摩在後。唯有釋迦屢次回頭對他說:“你要遞補我的位置。”
陳太建元年(公元五六九年),大士示疾,入于寂滅。世壽七十叁歲。當時,嵩山陀已先大士入滅,大士心自知之,乃集諸弟子曰:“嵩公已還兜率天宮待我。我同度衆生之人,去已盡矣!我決不久住于世。”乃作《還源詩》十二章。
傅大士《還源詩》:
還源去,生死涅槃齊。由心不平等,法性有高低。還源去,說易運心難。般若無形相,教作若爲觀。還源去,欲求般若易。但息是非心,自然成大智。還源去,觸處可幽棲。涅槃生死是,煩惱即菩提。還源去,依見莫隨情。法性無增減,妄說有虧盈。還源去,何須更遠尋。欲求正解脫,端正自觀心。還源去,心性不思議。志小無爲大,芥子納須彌。還源去,解脫無邊際。和光與物同,如空不染世。還源去,何須次第求。法性無前後,一念一時修。還源去,心性不沈浮。安住王叁昧,萬行悉圓修。還源去,生死本紛綸。橫計虛爲實,六情常自昏。還源去,般若酒澄清。能治煩惱病,自飲勸衆生。
新語雲:傅大士生于齊、粱之際,悟道以後,精進修持,及其狀盛之年,方顯知于粱武帝,備受敬重。而終粱、陳之間,數十年中,始終在世變頻仍、生靈塗炭、民生不安中度過他的一生。但他不但在東南半壁江山中,宏揚正法而建立教化,而且極盡所能,施行大乘菩薩道的願力,救災濟貧,不遺余力。當時江左的偏安局面,有他一人的德行,作爲平民大衆安度亂離的屏障,其功實有多者。至于見地超人,修行真實,雖遊行于佛學經論之內,而又超然于教外別傳之旨,如非再來人,豈能如此。中國禅自齊、粱之間,有了志公和傅大士的影響,因此而開啓唐、宋以後中國禅宗的知見。如傅大士者,實亦曠代一人。齊、粱之間禅宗的興起,受其影響最大,而形成唐、宋禅宗的作略,除了以達摩禅爲主體之外,便是志公的大乘禅,傅大士的維摩禅。也可以說,中國禅宗原始的宗風,實由于達摩、志公、傅大士“叁大士”的總結而成。僧肇與竺道生的佛學義理思想,但爲中國佛學思想超颍的造詣,與習禅的關系不大,學者不可不察也。後世修習禅宗者。如欲以居士身而作世出世間的千秋事業,應對于傅大士的維摩禅神而明之,留心效法,或可有望。如以有所得心,求無爲之道,我實不知其可也。
附:有關傅大士的傳記資料
太建元年,歲次已醜,夏四月丙申,朔,大士寢疾,告其子普建、普成二法師曰:“我從第四天來,爲度衆生。故汝等慎護叁業,精勸六度,行忏悔法免墮叁塗。二師因問曰:脫不住世,衆或離散,佛殿不成,若何?大士曰:我去世後,可現相至二十四日。乙卯,大士入涅般+木,時年七十叁,肉色不變,至叁日,舉身還暖,形相瑞潔,轉手柔軟。更七日,鳥傷縣令陳锺耆來求香火結緣,因取香火及四衆次第傳之,次及大士,大士猶反手受香。沙門法王+睿等曰:我等有幸,預蒙菩薩示還源相,手自傳香,表存非異,使後世知聖化余芳。初,大士之未亡也,語弟子曰:我滅度後,莫移我臥床,後七日,當有法猛上人將織成彌勒佛像來,長鎮我床上,用標形相也。及至七日,果有法猛上人,將織成彌勒佛像,並一小銅鍾子,安大士床上。猛時作禮流淚,須臾,忽然不見......。太建四年(公元五七叁年)九月十九日,弟子沙門法王+睿、菩提智王+贊等,爲雙林寺啓陳宣帝,請立大大士,並慧集法師、慧和門內者梨等碑。于是,诏侍中尚書左仆射領大著作建昌縣開國侯東海徐陵爲大士碑。尚書左仆射領國子祭酒豫州大中正汝南周弘正爲慧和門內者梨碑。(以上資料,皆取自唐進士樓颍撰述。徐陵碑文,取材略同,並無多大出入,均可爲信。)
還珠留書記
浙江東道都團練觀察處置等使、正議大夫、使持節都督越州諸軍事、守越州刺史、兼禦史大夫上柱國賜紫金魚袋元稹(zhen2:同缜)述:粱陳以上,號骛(wu4:骛水,水名,在江西省)州義鳥縣爲東陽鳥傷縣。縣民傅翕,字玄風,娶劉妙光爲妻,生二子。年二十四,猶爲漁。因異僧嵩謂曰:爾彌勒化身,何爲漁?遂令自鑒于水,乃見圓光異狀;夫西人所謂爲佛者,始自異。一旦,入松山,坐兩大樹下,自號爲雙林樹下當來解脫善慧大士。久之,賣妻子以充僧施,遠近多歸之。粱大通中,移書武帝,召至都下;聞其多詭異,因敕(chi4:帝王的诏書、命令)諸吏,翕至辄(zhe2:總是)扃(jiong2:從外面關門的闩、鈎等。)閉其門戶。翕先是持大椎以往,人不之測,至是撾(zhua1:打,敲打)一門,而諸門盡啓。帝異之。他日坐法榻上,帝至不起。翕不知書,而言語辯論,皆可奇。帝嘗賜大珠,能出水火于日月。陳太建初,卒于雙林寺,寺在翕所坐兩大樹之山下,故名焉。凡翕有神異變現,若佛書之所雲,不可思議者,前進士樓颍爲之實錄凡七卷。而侍中徐陵亦爲文于碑。翕卒後,弟子菩提等,多請王公大臣爲護法檀越。陳後主爲王時,亦嘗益其請。而司空候安都,以至有唐盧熙,凡一百七十五人,皆手字名姓,殷請願言。寶曆中,余莅(li4:到)越。骛,余所刺郡,因出教義鳥,索其事實。雙林僧挈粱陳以來書诏,淚碑錄十叁軸,與水火珠,扣門椎,織成佛,大水突,偕至焉。余因返其珠椎佛突,取其蕭陳二主書,泊侯安都等名氏,治背裝剪,異日將廣之于好古者,亦所以大翕遺事于天下也,與夫委棄殘爛于空山,益不侔(mou2:相等,齊)矣,固無讓于義取焉。而又償以束帛,且爲書其事于寺石以相當之,取其複還之最重者爲名,故曰還珠留書記。叁年十月二十日。(開成二年十二月,內供奉大德慧元、清涔、(cen2:連續的雨,積水成澇)令弘深禅師及永慶送歸。)禅宗叁祖其人其事
有關中國禅宗史料的專書,和曆代禅師的語錄,乃至禅宗公案的彙書等,記述達摩大師“教外別傳”一系的傳乘中,談到二祖神光傳授道統衣缽給叁祖僧璨大師的事,又是一段撲朔迷離的疑案。據唐代高僧道宣律師所撰的唐<<高僧傳>>,和禅宗彙書的<<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等書,一再記載他和二祖神光之間的悟道因緣和付法授受的經過,但畢竟語焉不詳,猶如司馬遷作<<伯夷列傳>>所謂:“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後來到了唐代天寶年間,因河南尹(yin1:舊時官名)李常問荷澤(神會)大師關于叁祖歸宿的事,才由荷澤說出:“璨大師自羅浮(廣東)歸山谷,得月余方示滅,今舒州見有叁祖墓。”雲雲。這種述說,又如司馬遷在<<伯夷列傳>>中所稱:“太史公雲:“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雲。””同樣都是“于史無據,于事有之”的旁證。至于曆來傳述叁祖的<<信心銘>>一篇,則又如司馬遷在<<伯夷列傳>>中所引用<<采薇>>之歌一樣,都是對某一人某一事唯一值得征信的史料,可資存疑者的參考而已。
從禅宗四祖的傳記中追尋叁祖的蹤迹
現在根據《傳燈錄》與唐《高僧傳》的記載,提出有關叁祖僧璨與四祖道信之間的授受事迹,再作研究的參考。如雲:“僧璨大師者,不知何許人也。初以白衣(未出家)谒(ye4:拜見)二祖。既受度傳法,隱于舒州之皖公山。屬後周武帝破滅佛法,師往來太湖縣司空山,居無常處,積十余載,時人無能知者。至隋開皇十二年壬子歲(公元五九二年),有沙彌道信,年始十四,來禮師曰:願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師曰:誰縛汝。曰:無人縛。師曰:何更求解脫?信于言下大悟。服勤九載,後于吉州受戒,待奉尤謹。師屢試以玄微,知其緣熟,乃付衣缽偈曰:華種雖因地,從地種華生。若無人下種,華地盡無生。師又曰?昔可大師付吾法後,往邺都行化叁十年方終,今吾得汝,何滯此乎?即適羅浮山,優遊叁載,卻旋舊址,逾月,士民奔趨,大設檀供,師爲四衆廣說宣心要訖,于法會大樹下合掌立終。即隋炀帝大業二年(公元六0六年)丙寅十月十五日也。”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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