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人物,他到齊國施政的首先要務,便是開發經濟財政的資源,發展濱海一帶的魚鹽之利,所以我們要講鹽務財政史,姜太公呂望,應該算是一位祖師爺,至于有關太公呂望的學術思想,在此不必多講,我們只要研究一下兵家,與謀略家所宗奉的《韬略》一類的書,與道家、兵家共同推重的《陰符經》等,大概就可以得其眉目了;不管那些典籍是否爲後人假托太公之名而著的僞書,但“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兵家思想,系出于齊,這是大概不會有問題的。齊國的文化學術,既是秉承大公呂望的道家學術思想而來,所以他與魯國傳承周公學術思想的系統,就大有異同了。司馬遷說過,他曾經遊曆過齊國,以他觀察的結果,便說:“自魯適齊,自泰山屬之琅訝,北被于海,膏壤二千裏,其民間達多惹知,其天性也。”他所謂惹知,應有兩種解釋,其一:等于現代語所說有深沈保留的智慧二其二:也可以說富于神秘性的知識。所以戰國時期的“方士”,如名助公卿,諸侯爭相迎致的鄒衍等人,都出在齊國,秦漢時期的“方士”神仙們,也多數出在齊國。同時因爲齊國,自太公望開始,發展了漁業與鹽務,所以它在春秋、戰國的時期,隱然便是當時中國經濟、商業的中心地區,等于唐代的揚州,清末民國的上海。
文化與財經,本來便有不可或分的關系,所以到了春秋時代,便有齊相管仲經濟政治的思想出現,大講其“倉禀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屏”的至理名言了。齊國因爲經濟的繁榮,文化學術也特別發達,因此而成爲諸侯各國之間,彼此文化交流的重鎮,所以戰國時期的名儒學者,大多數都到過齊國,想求發展,猶如現在世界各國學者,多數都想到美國求出路,“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古今中外,如出一轍,這也是賢者難免的事。例如孟子、荀卿,都與齊國有過莫大的因緣,這豈是偶然的事嗎?而且孟子與莊子,都是先後同一時代的人物,他們在學說理論上,都大談其養氣、煉氣的道理。孟子的思想,顯然與曾子、子思以後的儒家學說,大有出入,孟子在《公孫醜》與《盡心》章上的養氣之談,俨然同于“方士”煉氣的口吻程序,你能說學術思想,可以完全不受曆史背景,與地理環境的影響嗎?因爲孟子有養氣之說,與“夫志,氣之帥也”的立論,才引出宋儒理學家的理氣二元論,如果溯本窮源,放開氣度來看,那麼,對于戰國時期燕、齊“方士”的流風遺韻,便不能不使人爲之悠然神往了。
至于魯國,人盡皆知是周公的學術思想,是秉承他父親文王的庭訓,集成夏、商以來的人文思想,因循改革而形成周代“郁郁乎文哉”的文明。因此,形成魯國在春秋、戰國時期的文學;也是駕淩諸侯各邦之上,因爲文學與人文學術,必然是同命的鴛鴦,但自然科學與文學,就會大相逢庭了。魯國的文化學術,既然是周公的直接傳統,在春秋戰國時期,仍以代表周代文化的,只有魯國算是正統的中心,魯國的諸生,保留魯國的文化,雖然經過秦灰楚火的斷滅,但是還能傳到漢朝立國的初期,可見周公與周代文化的流風遺韻,它的源遠流長,垂諸後世的價值,實在相當偉大。孔子生長在魯國,他由衷地欽佩周公,全盤接受周公的人文文化思想,和魯國的文學造詣,但是他是殷人的後裔,他在潛意識中,又承受有殷人崇拜天道的成分。可是,他到底是恢弘博大的智者,他的認識,見解與興趣,都是綜羅多方面的,所以他也崇拜虞、夏的文化思想,因此他有《禮運篇》等所記的感言,提到叁代以下文化的變遷迹象,和《論語》上的對話,涉及齊、魯之間的文化關系,而有“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的幾句話;不過,這裏所引用孔子所說的道,可不是道家的道,他是指人文文化的儒者所宗的仁道,這是不可以牽強附會的。至于他提到當時文化思想的轉變趨勢,由齊一變而至于魯、魯一變而至于道,形成齊、魯文化融會的結果,産生人文文化的仁道之道,那是很好的研究佐證。我們也可由此而窺見文化思想中心地區轉移的趨勢,甚之,對于研究《易經》、《禮記》等有關于儒、道學術思想的通途之學,都可求出它在文化曆史上演變的關鍵。
其次,我們要討論的,便是燕國文化思想的根源了,因爲曆來提到道家的“方士”,很自然的,就會聯想到燕、齊之間,在戰國時期,突然出現許多“方士”的問題。燕國,在周朝,是處在北方窮邊的地區,古代幽燕並稱,往往用來表示北方邊境的稱號。燕國,是周初分封諸侯而建國的,他是與周同姓召公爽之後。召公在周代的曆史上,流傳有名的甘棠樹下聽政的美德,成爲曆來政治上歌頌與效法的榜樣,我們可以想見召公有豁達大度的胸襟,和慷慨不羁的風度,他是一個具有政治道德的大政治家。他的德化與政風,加上燕國的地理環境,因此便造成燕趙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在戰國時期,就成爲産生遊俠、刺客的名都了。遊俠是隱士的化身,任俠使氣,與道家“方士”的煉氣、煉劍等方術,又是不可分家的技術。又加燕國的地理形勢,本來就與齊、晉交雜相錯,所以他們吸收融會齊國的學術思想,那是順理成章的必然趨勢,司馬遷作燕世家的結論,便說:“燕,北迫蠻貉,內措齊、晉,崎岖強國之間,最爲弱小,災滅者數矣。然社稷血食者,八九百歲,于姬姓獨後亡,豈非召公之烈矣.”了解了燕國曆史地理的環境,那麼,對于燕、齊之章多“方士”,燕、趙之間多快上的原因,也便可以了然于胸了。
再次,我們附帶地一談宋國,便可以了解戰國時期陰陽與天道思想發展的成因,以及後世道家認爲也是神仙的墨子,和他思想的來源了。宋國,是在周初分封諸侯而建國的時候,因爲周室秉承中國傳統文化“存亡興滅”的至德,爲了尊崇殷商的後裔,便封殷的賢人微子在殷的故墟,宋國因此而建國,同時,也因此而保存殷商文化思想的部分陳迹。殷商的末代皇帝纣王,固然殘暴雨不仁,但是,殷商的文化,也是中國上古文化演進中的主流,確是源遠流長,《尚書》所保留的一篇《洪範》,便是留下殷商文化思想的一部分精神。殷人的文化,具有濃厚的宗教氣息,他們崇尚天道、相信鬼神,而且將陰陽、五行的學說上神秘的外衣,拿他與天道、鬼神並論,或者以陰陽、五行做爲天道、鬼神的注解,那是生有自來,傳統悠久,在段人的心目中,是牢不可破的;一變再變,因此形成後來道家“方上”陰陽學說的一系。它與杞國一樣,在春秋時期,都有保留他們祖先文化一部分的傳統。曆史所載,武王革命建國以後,將近百年間,還有殷的頑民,並不十分降順,由此可以想見上古氏族宗法社會的精神,與信仰的力量了。孔子爲了研究殷商文化,曾經到過祖籍之邦的宋國,雖然他很遺憾,感歎來國有關于殷商文化的文獻資料,已經無法找到,然而他對于《易經》乾坤之理的了解,以及他對于天道與鬼神觀念的思想,多少還是受了殷代文化的影響。”至.于墨子類同宗教觀念的思想,如相信天有意志,相信鬼神有獎善罰惡的權能等等見解,那完全由于他生活長大在宋國,承受殷人崇尚鬼神的文化思想所致,同時他著作的文字章法,既不同于魯國文學,如孔子、孟子的文章,而且也不同于齊國文學,如管子的文字,近世有人懷疑他是印度人,或來自中東的阿拉伯人,那是可資疑笑的一得之見,未必可征以爲訓。
此外,在戰國時期,秦、晉的曆史文化,和地理環境,便孕育出法家、名家的學術思想,以及産生縱橫家捭阖權詐,造成謀略之士的溫床。鄭、衛介乎大國之間,環境促使頹廢,富于風流浪漫的文學情調。齊國由于太公呂望道家思想的影響,又受時代的刺激,便多産生軍事哲學思想,與軍事學術的兵家。凡此等等,所謂春秋戰國諸子百家文化思想的根源,都是各有因緣,互爲影響,並非無因而生,籠統一律的。
由于前面的簡介,我們簡單地分別舉出春秋、戰國時期,各國文化學術思想的淵源與環境,何以後來會造成這些學術思想,一變再變,融會交流,就統統人于道家?那是秦、漢時期的時代趨勢,現在還來不及爲它作結論。我們前面所說的,也只是列舉當時的情勢,由中國西北部的秦、晉以下,直到東部齊、魯、燕、趙、宋的文化大勢,歸納起來,都屬于當時黃河南、北的文化區域,勉強可以叫它爲春秋、戰國時期,北方文化學術思想的概略。可是必須不可忘記的,這個時期的中國文字和言語,猶如諸侯邦國一樣,並未統一,所以我們要讀秦、漢以上,諸子百家的書,便需要留心了解當時著作的方言音辨,以及地方術語,與不同章法的文字結構的形式,才會清出眉目,大致不會致于盡信書,反被書瞞的過失。可惜後世讀書的人,多半都受我們偉大的聖人孔子的著作文章所影響,所以多以魯國文化的文學觀點,來衡量其他諸子的著述,因此便疑情大起,處處力加否定。殊不知這樣讀書,已經忘記了當時曆史文化的背景,與當時地理環境的異同了,如果一律納入于魯國文章與學術思想的標准,真有迷失“雲月是同,溪山各異”的過錯,雖然畢生力學,極盡疑猜考證的能事,而學術見解異同的爭端,永無休止,實在使人有低徊惆怅,傷感這個斷送一生的牛角尖之可怕了。
(叁)戰國時期南方楚國的文化思想
已經講過春秋、戰國時期北方文化,與道家方士學術思想的大勢,現在再來討論當時南方楚國的文化思想,我們需要透過這個關鍵,便可了解老子、莊子所代表的道家思想的背景。同時,我們不要忘記,楚國在春秋、戰國的時期,不但有它獨成一格的文化系統,而且國勢與力量的壯大,也是與時俱增的,到了戰國末期,足以與秦國抗衡的便是楚國,後來雖然被秦滅了,而楚南公的預言“楚雖叁戶,亡秦必楚”,也並非是無因而發的,結果亡秦的,果然都是楚人。在那個時期,楚是一個新興的力量,它的文化學術思想,與南方好強的民風,都是富有青春新生的氣息,比之文化傳統悠久而古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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