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師與黃福海

　　作者：吳雪松

　　今年是弘一法師誕辰一百一十五周年，黃福海先生是弘一法師書藝唯一傳人，年初也剛剛病逝。五十余年前，黃福海先生與弘一法師那段令人難忘的因緣，現書之於下，以響讀者。

　　在中國近代史上有一位集音樂、繪畫、戲劇、詩詞、金石；曰法、藝術教員於一身的全能藝術家——李叔同；而又是重興南山律宗第十一代愛國高僧——弘一法師；他出家後抛棄了其它藝術，唯獨書藝至老不廢，並以文學結緣，以書藝弘道宣揚佛法。

　　一九叁八年隆冬的一天，黃福海在泉州偶然聽人談及弘一法師將在承天寺講經。時值而立之年的黃福海早有一睹名家風範爲榮爲快的想法，因此決定下午去承天寺。這天承天寺非常熱鬧，香煙袅袅，梵音陣陣，前來聆聽弘一法師講經的僧俗，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弘一法師含笑登壇，壇下頓時鴉雀無聲。只見他身軀偉岸，面龐清癯，慈顔含春，舉手投足之間是那麼得體，聽者被弘一法師那抑揚頓挫的語調，妙語聯珠的詞藻，音樂般的旋律，詩一般的韻味所折服。

　　衆人皆散去，黃福海跟隨進入禅房。一鞠躬——“請問法師您是弘一法師嗎

　　”弘一法師擡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個很幹淨的青年，估計可能是一位教師，或者是公教員便說“貴姓啊

　　”“我姓黃，我叫黃福海。我想拜見法師，請求指教，我很早巳知道法師了”。

　　“那麼請到我那邊坐吧”。弘一法師微笑說。法師的房間既矮且小，光踐幽暗，但房內收拾井井有條，有限的物品擺得極爲妥貼，且一塵不染，給人以淡泊靜雅之感，在禅房裹，黃福海當下看到弘一法師神態嚴肅，卻不失慈祥，手執念珠，盤膝端坐，俨然一尊活菩薩，而黃福海先生卻拘謹得如同木偶一般，手足無措，卻不忍主動告辭，傻盯著法師看，但是一瞬間之後，弘一法師流著笑容低聲說：“我會寫字，你要寫字嗎”

　　嚇！這位黃福海先生，當時確是有心求字，弘一法師把筆和紙拿出來，叫他把名字落下來，寫完後，法師又說：“你再寫幾位”黃福海先生一口氣寫了近十位。第二天又帶來四個一般大小的橙子，恭恭敬敬走造法師禅房，輕輕地將橙子放在小桌上，這時法師將寫好的一卷字，兩指一夾，放在桌子中央，以長者口吻說：“你還買橙子請我啊!”臨走又拿出一卷轲羅版手書的《妙法蓮華經》，勉勵畢其書法。

　　弘一法師對長者尤其敬重，他即將離開泉州去永春的前夕，黃福海依依不舍，但又無法挽留，便提出和法師合影，他們便出了承天寺。法師走路時頗爲快速，黃福海跟在身後，正走之間，他忽然步履轉慢，這時承天寺主持轉塵者和尚的矮矮身影在他們面前，法師低微的告訴黃福海說：“這位就是承天寺的大和尚，他歲數比我大，出家比我早，是佛門中的老前輩，所以我這時要慢點走，不能走到他前頭”。等到轉塵法師轉進另一條巷子，他才回到原來的速度，在照像鏡頭前，法師雙手握著佛珠，立定不動。黃福海問“怎麼樣才好”

　　法師很客氣說：“隨便”。調動光絕又問：“這樣照如何”

　　法師答：“這樣好”。法師過後在相片上題了幾句：“已卯二月二十日與黃柏賢首同寫影於清原，時年六十，將往永春山中習靜”弘一(章)

　　黃福海先生自首次在承天寺捧回法師手迹後，便潛心研習書法，手追心摩，刻苦臨字，又得其不時點撥，因而進步很快，約半年多時間，竟得法師嘉獎：“我看過你的字，寫得與我很相近。”

　　四一年夏天，友人張人希告訴黃福海，法師已由永春來到石獅，在檀林鄉福林寺結夏，黃福海即次日獨自跑到福林寺，由傳貫師領著上樓，弘一法師正在樓上憑著欄杆，左手捧著一本經，面對東邊一個水塘在遠眺，他轉首見黃福海來了，隨即邀其進客室，弘一法師先說了他的近況，又問黃福海來石獅的原委，以及黃福海離開江蘇時年敷等，隨後彼此默默地對坐了很長一時間……。過了幾天，法師托人帶一幅中堂，送給他，上面寫著兩首韓僵的詩。

　　炊煙縷縷鹭鸶棲，藕葉枯香插野泥。

　　有個高僧入圖畫，把經吟立水塘西。

　　江海扁舟客 雲山一衲僧

　　相逢兩無語 若個是難能

　　前一首似爲法師寫照，後一首正是彼此相逢時的素描。

　　四二年下半年，弘一法師移居泉州開元寺溫陵養老院。有一天下午，弘一法師托一個小和尚送給黃福海一大卷紙包，黃福海打開一看，襄面有：弘一大師手書印光法師嘉言錄十敷則，和許多長短不一寬直不等的宣紙條，黃福海百思不解，小和尚說：“你以前送去的紙張，法師裁下爲你書寫後，剩下的零頭就寫了嘉言錄。弘一法師在其中一張寫道：“……居士曩所遺余素楮似不止此，或有在檀林書筐中，現在未能檢尋，請居士以此余楮，惠施與余，不再償還，衰老頹唐，希居士愍察，勿責怪焉……到了10月10日這天上午，黃福海去溫陵養老院探望法師，法師即在紀念冊上題詞訓勉。“吾人日夜行住坐臥皆須至誠恭敬。中華民國叁十一年雙十節大病中書勉、福海賢首、晚晴老人”。10月13日，舊曆九月初四，晚上八時，弘一法師安詳圓寂於泉州不工祠溫陵養老院晚晴室。黃福海當得知恩師競跨鶴西遊與世長辭了，驚聞噩耗，五內俱焚，當天便寫了一幅挽聯：“曾培植多少藝術師資，傳教後人堪稱無量功德；看繕寫若幹佛家經典，留存後世普渡一切衆生。

　　泉州解放後，黃福海先生前後任泉州工委第四總支書記、福建省財政廳科長，“反右”運動中回揚州故裏，八〇年離休。八四年泉州大華嚴寺住持傳貫法師托大元寺方丈妙蓮法師請黃福海先生書寫大方廣佛華嚴經中部分章節。現已石刻在大華嚴寺山門兩側，先生在家鄉曾義務傳授弘一法師書法，學員達幾十人，筆者也曾跟隨黃先生畢弘體書法。黃先生走了，作爲他老人家的弟子，謹以此文來紀念老師和太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