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原來方式。可是它所僅存的生命,不過是依賴政府與民間信仰的殘余,與叢林製度比較起來,有識之士,便不待言而可知了。和這相反的,就如北傳佛教在我國西藏,它以神秘色彩,襯托出宗教的恣態,千余年來,卻贏得一個政教合一的特權區域,雖略有類同西洋教會和教皇的威權,而無西洋教會一樣,具有國際和世界性的組織,講政治,沒有博大悠久思想作基礎,講宗教,仍被封固在文化落後的地區。如果深切了解釋迦牟尼的全部教義,對于南傳佛教,和北傳佛教的兩種方式,便會知道不是他原來的初衷。只有中國的叢林製度,確能與他的本意不相違背,由此可見無論南傳北傳的佛教,都沒有像東來中土的偉大成就,這是什麼原因呢?我們可以了解,凡是自己沒有悠久博大的文化之民族,縱然佛光普照,它的本身,仍然無力可以滋茂長大,所以說,當達摩大師在印度的時候,遙觀東土有大乘氣象,不辭艱苦,遠涉重洋,便放下衣缽,把佛法心印傳留在中國了。
一個文化悠久的國家,曆史剩遺在山川名勝的背景,已經足以表示整個文化的光輝,何況它的精神,還是永遠常存宇宙,正在不斷地繼往開來呢!僅以叢林創建的製度來說,它給全國的山光水色,已經增加了不少詩情畫意,表現出中國文化的風格,唐代詩人杜牧有詩雲:“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這還只是描寫南北朝以來的江南佛教事迹,到了唐朝以後,因爲叢林寺院的興盛,可以說:率土之濱,莫不有寺,名山之頂,何處無僧,所以後人便有。天下名山僧占多”之詠了。加上以唐人氣度的雄渾,宋人氣度的寬廓,二者融會在寺院建築之中,我們在全國各地,到處都可見到美侖美奂,壯麗雄傳的塔廟,只要你翻開各省的省志,各州、府、縣的地方志,要查名勝古迹,僧道寺院,便已占去一半。緬懷先哲,追思兩叁千年的留傳至今的事物,豈能不令人痛恨這些一知半解,妄自蔑視中國文化的人們!須知一個根深蒂固的文化,建設起來,是經過多少時間,和多少哲人的心血所完成。要想改變,以適應世界的趨勢而爭取生存,那也要學而有術,謀定而後動,豈是淺薄狂妄,輕舉妄動所能做得到的嗎?
結論
中國傳統文化,素來是以儒家爲主流,儒家高懸大同天下的目的,是以禮樂爲主道政治的中心,由于禮樂的至治,就可以實現《禮運》的天下爲公的目的,但是經過數千年的傳習,一直到了唐代。才只有在佛教禅宗的叢林製度裏,實現了一個天下爲公的社會。它在形式上,固然是一種佛教僧衆的集團,然在精神上,它是融合禮樂的真義,和佛教戒律的典型,”禮失而求諸野”,如果講到一個真善美的社會風規,恐怕只有求之于叢林製度了。但是也還不能做爲治國平天下的規模,因爲國事天下事,與叢林社會相比,其艱難複雜,又何止百千萬倍。人是一個有情感和理性的生物,無論性和情,只要偏重在那一面,就不能兩得其平,結果都不會安定人生的.叢林製度它能普及流傳,不外四個原因:第一,因爲出家了的僧衆,已經發自內心的,抑棄了世事人欲的情感牽擾,雖然住在叢林裏,過的是集團生活,又是絕對自由追求自我理想的境界。第二,宗教的信仰,和發自因果分明的觀念,已經不需要外加的法律管製。第叁,各人由內心的自淨其意,發爲規矩,便是最高自治的原理。第四,維持生命生活的經濟製度,早已做到福利的要求,所以他們只要管自己的身心修養,其余的一切就都可以放下了。因此他們可以做到,像儒家禮樂高最目的,和墨家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的要求,如果是普通人的社會呢?男女飲食和物欲的權利,只有日益向外擴充和發展,人事和世事的推排,相互間便有爭執,許多在學理和教育上決定是正確的道理,一到人情和人欲的要求上,便完全不是那樣一回事了,即如完美的叢林製度,他在教導以外,再沒有刑責可行,假使沒有最高道德作爲依持,要想求其安然垂範達千余年之久,絕對是不可能的事。南宋時代,杭州徑山大慧宗果禅師,與溫州龍翔竹庵大珪禅師,恐怕後來叢林衰落,便合力記述曆史叢林住持的嘉言善行,留作後世的准繩,作了一部《禅林寶訓》的書,其中高風亮節,以及敦品厲行的典型,足以與《宋儒學案》,比美千秋,如果去掉它僧服的外層,做爲爲人處世的修養範本來看,一定別有無窮受用,可以啓發無限天機。
百丈禅師創建叢林以來,他的初衷本意,只是爲了便利出家僧衆,不爲生活所障礙,能夠無牽無挂,好好地老實修行,安心求道,他並不想建立一個什麼社會,而且更沒有宗教組織的野心存在,所謂“君子愛人以德”則有之,如果認爲他是予志自雄,絕對無此用心,尤其是他沒有用世之心,所以他的一切措施,自然而然的,便合于儒佛兩家慈悲仁義的宗旨了。如果他有世務上的希求,那便會如佛經所說:“因地不真,果遭纖曲”,豈能成爲千古宗師,在他當時,一般人之所以責罵他是破戒比丘,只因大家抵死執著印度原始佛教的戒律,認爲出家爲僧,便不應該耕種謀生,站在我們千秋後世的立場來看,如果他當時不毅然改製,還讓僧衆們保持印度原來的乞食製度,佛教豈能保存其規模,傳流到達現在嗎?禅宗最重人們確有見地,佛教稱佛爲大雄,時移世變,時代的潮流,由農業社會的生活方式,已經進到工商業科學化的今天,追懷先哲,真有不知我誰與歸之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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