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念之間,便有八萬四千種的差失,由此可知所謂大乘戒律的根本精神,在于心戒,凡是“動心忍性”,起心動念之間的內在動機,有一毫是惡念,或以自私自利而出發,便是違犯菩薩的戒律。唐、宋以後,中國內地所用的菩薩戒,是以《梵網經》爲基本,邊區西藏地方所用的,是《瑜伽師地論》的菩薩戒爲基本,但這兩種戒本,都是原理原則的建立,運用之妙,仍在一心。其中有大部分原則二相同于儒家聖賢君子之道,與有道之士的行誼,如與中國傳統文化五經中的《禮記》的《儒行》、《坊記》、《表記》、《學記》等篇參照來讀,便可了解釋迦佛對于人類德行風規的偉大建立,實在令人肅然起敬,油然具信,與其說它是宗教的戒律,毋甯說是人類教育哲學的最高守則。由此可知大乘實踐的精神,又迥非小乘戒律可以範圍,所以唐、宋以後中國的佛教,采取大小乘戒律並重的方向,尤其偏向于大乘戒行,與南傳佛教,大有異同之處,這也足以說明:我們過去的文化傳統,不是冒然接受佛學,是先要通過儒、道等學術思想的尺度去秤量,然後才確定其價值而皈依膜拜的。雖然如此,我們若拿大乘菩薩的犧牲自我,專爲救世而高尚其志的精神來講,當然是天人仰止,無可非議,然而實踐其道,談何容易,墨子的摩頂放踵以利天下,早已有人說他“陳義太高”,何況能舍頭目腦髓,而有過于墨子者,所以後世笃信儒家學者,便提出“親親、仁民、愛物”的仁愛次序,認爲才是比較近于人情的救世思想,因此便又有儒、佛行誼爭辯的學案。總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然是高不可攀,遠不可及,但取法乎上,也是教化必具的需要。平常有人問我是不是佛教徒,我的答複是:“我無資格做個佛教徒”。有人問我怎樣才叫做大乘菩薩?我的舉例是:當一個人;在大海茫茫,遭遇臺風巨浪而垂死須臾時,你只有一個救生工具,還是誠誠敬敬的送給旁人,當你在患難中,饑餓到九死一生,你有一碗飯,而先送給同饑的旁人,如果有這種心腸,無論你有無信仰,或信仰不同,一律都是菩薩的行徑。大乘佛教中有一個故事:“一位孝子向一位修道的菩薩求救,要求他施舍眼睛,作爲醫治他母親的藥物,而這個菩薩,毫無吝惜地把左眼挖給他。但那位孝子說:你太快了,弄錯了,我是需要你的右眼,才能醫治我的母親。這個菩薩聽了,遲疑一下,再把右眼挖給他。這個孝子便說:不用了,因爲你有遲疑不舍的心,這個眼睛已經作藥不靈了。”我們聽了這個故事,便可了解犧牲自我,救世救人的行爲,是如何的難行!不過,在這個芸芸衆生的世間,有不少“慷慨捐生、從容就義”,以及許多舍己爲人的事,各色各樣,或大或小,卻到處自然地充滿著大乘菩薩的精神,不能因爲他無宗教的信仰,或信仰不同,便認爲不是菩薩。至于菩薩戒律的理論基礎,明辨是非善惡的動向與方法,尤其精神,如果濫用這種精神,不但于世無補,于人于己無利,甚之,適得其反,那要另當別論了。
6.大乘求證的方法
關于實踐大乘菩薩道的程度次第,分爲十位階梯,佛學的專有名辭,便叫作“十地”,在未到達“初地”以前的,還有四個序位,包括四十位的等差。確定“十地”的程度差別,主要在于擴充慈悲心量,以達窮理盡性的極則,配合前述十度的程序而定地次,但這仍屬于“見地”的一面,同時還須要有實際工用(工夫與德行)方面的禅定境界,相輔爲用,以期達成見證圓滿大智大覺成就的佛果。其實,小乘所用求證方法的四禅八定與九次第定,也是大乘的共法,由擴充慈悲心量而達盡人之性,盡物之性的極限,這是大乘菩薩菩提心的慧學,屬于“見地”的功德,同時須要配合禅定修證的境界,這是大乘菩薩的實證,屬于工夫的“功勳”。但耽著禅定之樂,舍棄大慈大悲的菩提心,或不求“見地”的精進而達到佛果,這是菩薩的墮落。總之,大乘行持修爲的原則,是以救世救衆生的大願爲其中心守則,以即出世而人世,心自解脫的大智慧成就爲究竟,所謂“生死涅槃,猶如昨夢。菩提煩惱,等似空花”。方是大丈夫功成願遂,無欠無余的天人師也。
此外,大小乘佛學各部主要經典,都以問答的體裁,或記錄佛語的方式,反複詳盡地說明人生宇宙的真谛,或先從身心尋探而上窮法界(包括宇宙的佛學名辭)的究竟,或從法界(宇宙)的本體自性而分析到身心,而始終不外于求證解脫的目的。隋、唐以後,中國佛學,包括西藏地區的密乘佛學,都自建立一種整理批判的系統,故有天臺宗、華嚴宗、密宗的分科判教而産生中國佛學的體系,雖然各從不同角度的觀點研究佛學與佛法,但基本的原則與宗旨,仍然不致分歧太甚,例如:《華嚴》、《圓覺》等經,是由法界自性的本體而說到身心。《楞嚴》、《金剛》等經,是由反窮身心而溯源于法界自性。《法華》、《涅槃》等經,是說心、佛、衆生,性自不異,只在迷悟之間的一念而轉。《大日》、《密乘》等經,是說真妄不二,即假證真的誠依信立。後來一般習慣,又以釋迦過後的後期佛學性宗的談空,與相宗的說有,總爲類別,以般若、中觀等學爲性宗“畢竟空”的綱要,以唯識法相等學爲相宗“勝義有”的樞紐。于是歡喜簡捷明了而厭于分析的,便宗奉般若的空、與禅宗的說法融會,歡喜審問而注重邏輯思維的,便宗奉唯識的有、而構成佛學的思致莊嚴,而與近世傳入的西洋哲學、心理學、邏輯等學科,不但可以趨向融通互注之途,而且大有要以唯識含融整理西洋哲學而加以批判的趨勢。不過,這個途徑與目標,尚在開步走的階段之中,如何融會東西文化于一爐,使其重新鑄造爲一新的光明遠景,尚有待于現代青年學子與將來的人才去努力完成。
叁、禅宗概要
禅宗,是釋迦牟尼佛教的心法,與中國文化精神結合,形成中國佛教,融化古印度佛教哲學最精粹的宗派。在佛學中,“禅定”是大小乘共通行持修證的方法,“禅定”的原名爲“禅那”,又有中文的翻譯爲“靜慮”,後來取用“禅”的梵文原音,加上一個譯意的“定”字,便成爲中國佛學慣用的“禅定”。禅宗,雖然不離于禅定的修證,但並不就是禅定,所以又名爲心宗,或般若宗。心宗是指禅宗爲傳佛教的心法,般若是指唐代以後的禅宗,注重般若(智慧)經,與求證智慧的解脫。近世以來,歐洲學者,又有名爲達摩宗的,爲從印度菩提達摩大師到中國首傳禅宗而命名的。
講到禅宗,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日本的佛學家們,由于政府的支持,努力向歐美宣揚佛教文化,而且特別宣揚禅宗,因此,現在在歐美各國,提到禅宗的禅學,已成爲最時髦最新穎的學問,可是對于禅宗宗祖國的中國,卻被遺忘,甚至于輕視,這種現象的造成,實在使我們的心情有難言的沈重,雖爲時勢使然,豈非人事哉!
但目前在國內外(包括日本)所講的禅宗,它的偏差趨勢,愈來愈有距離,因此,外國人有認爲披頭(Beattles)嘻皮(Hippie)等等運動,都是“禅”的啓示,站在中國文化的立場來講,實在是莫大的誤解。嚴重地說,也是我們東方文化自取其屏的汙點。關于現在所謂禅宗的誤解,約有六類:
第一,首先是由禅學名辭的成立:禅宗本來是注重于身心行爲的實證,與工夫與見地並重,自從一變而爲禅學以後,禅宗便成爲一種學術思想,可以與行爲及工夫的實證脫離關系,于是談禅的“口頭禅”之風,便大爲流行,造成倒退曆史,大如兩晉的“玄談”現象。殊不知自隋、唐之際禅宗建立後,曆唐、宋鼎盛時期而經元、明、清爲止,時間一千余年,地區包括東亞及東南亞各地,禅宗宗風果然大行,有資料可見者,不過兩千人左右,而習禅真有成就,亦不過叁、四百人。何況其中有大成就者,還寥寥可數,何嘗是隨時有禅,到處有道呢!況且是真實的禅者,除了生活與言辭的機趣以外,其德行修證工夫,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行徑,又何嘗是徒托空言,而不見之于行事之間的談士,不過談談禅學,總比埋沒禅宗聊勝一籌,亦未嘗不是好事。
第二,由于東方學者們偏愛老子、莊子思想文學的哲學境界,于是承虛接響,便認爲禅宗是受老莊思想的影響:換言之,所謂禅宗,就是融會老莊思想的道家佛學而已。其實,禅宗與佛學,很多名辭語句,都借用于老莊與儒家的術語,但那只屬于借用而已,禅宗本身的精神,並不因爲借用老莊的名言,就認爲是老莊或道家思想的加工改裝,譬如我們翻譯中國文化或佛學,在某些地方,必須要借用外文的宗教哲學的術語,但只能說有類同可通,並不能說這就是外文某一宗教哲學的思想,又譬如我們使用臺幣,只在某種環境中,借用美金單位做計算的代表,不能說我們就是使用美金的國家。
第叁,采用掉宗教授法中的機鋒轉語,成爲變相的高度幽默或諷刺:凡是出言吐語,在模棱兩可,可解與不可解之間的語句,認爲便是禅境,這實在誤人不淺。
第四,認爲冥心閉目的靜坐(俗名打坐)或沈思默想便是禅宗:于是所謂旁門左道者流,也濟濟多士,互相標榜如此這般便是禅宗,所以報紙小廣告欄內的各種禅功傳授,也便應時而生,成爲時髦生意了。
第五,最近美國青年,流行服用一種L.S.D.的幻想藥,弄得瘋狂浪漫,行爲不檢,思想虛玄,認爲這便與禅宗工夫有同等效力的禅定之藥:美國政府雖然禁止出售,而暗中買賣,仍然風行一時。這種藥物,本來用于精神病的治療測驗,但一變而與禅宗結合,這真是莫大的笑話。
第六,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印度的瑜伽術普遍傳播到歐美各國:瑜伽強身工夫,也很注重打坐(靜坐),于是把催眠術的自我催眠,與瑜伽煉氣煉脈的工夫交錯,便認爲這就是禅,魚目混珠,指鹿爲馬,實使不明究竟者,難以分辨。
(一)有關禅宗的史迹
教外別傳的禅宗:禅宗在佛教佛學之中,素來被稱爲教外別傳的法門,曆來相傳,釋迦在靈山會上,對著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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