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金剛經》、《般若經》、《涅槃經》、《菩薩戒經》、《觀無量壽經》等大乘經典外,他還特別重視《維摩诘經》,在《壇經》中慧能引用此經計六例之多,原因是此經提出“不二”的觀念,慧能受其不二思想的影響,在講法時,大體上都是以“不二法門”作爲中心思想,他的頓教禅法就正是建立在他所理解的“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即是佛性”的思想基礎上的。
所謂“不二”也就是“無二”,是《維摩诘經》等某些章節所提倡的大乘佛教的一種思維方法和修行原則。所謂二法是指生滅、垢淨、善不善(惡)、斷常以及生死與涅槃、煩惱與菩提之類,也稱之爲“二邊”,指互相對立的兩方(事物、概念)。而所謂“入不二”或“不二”是既不是此方,又不是彼方,如非空非有,非常非非常、非善非不善以及一相即是無相、色即是空、無明實性即是明、世間即是出世間等,都是入不二法門。不二法門微妙甚深,不二不等于二,也不等于一,但有“一”,一定是與“二”同在,有“二”一定不離“一”,此是真不二。此不二者乃是離四句,絕百非,而又即四句即百非。說似一物即不中,不說一物也不中,此即是般若性空、中道正見,是諸法實相。諸法實相不可說不可說,所以不二與“中道”、“實相”同義。在《壇經》中的佛性不二、定慧不二、動靜不二、菩提與煩惱不二、衆生與佛不二、世間與出世間不二,乃至臨終時囑咐弟子的叁科叁十對法等,都體現了慧能的不二思想。
不二思想可以說它是貫穿于慧能整個禅法之中的,它就像一把鑰匙,如果不明了它,就不能把握慧能思想的綱骨,慧能很重視中道不二法門,它的頓門禅就頓在不二法門上,不二思想在慧能禅法中具有重大的意義。
(六)無相、無住、無念的禅法特色
在《壇經》〈定慧品第四〉中慧能曾說:“我此法門,從上已來,先立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這裏宗、體、本,皆是心要之義,可見這叁無思想在慧能禅法中的重要性。
所謂無相,即是于相而離相,因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因此雖見聞覺知不染萬境,更何況實相無相,性體清淨,因此若能離一切諸法之相,則本具的法體自然清淨,正如《金剛經》中曾說:“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無住,慧能說乃是人的本性,根據敦煌本《壇經》所說“無住者,爲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離色身。念念時中,于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縛,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爲本。”可見無住,是要人雖隨順念念遷流不息的心性,但念念時中于一切法上沒有執著、取舍,自然任運,內外不住,去來自由,此即是無住;所謂無念,慧能說,于念而離念,于諸境上心不染著,稱爲無念。他還說,于自念上,常離諸境,不于境上生心,這就是無念。因此無念並非是讓人百物不思,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念,而強將一切念頭予以斷絕,他認爲若真的一念斷絕,就無異成爲死人。無念之無,是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也就是對一切萬法沒有分別取舍。念這是念真如之本性,此念乃是真如本性所發出的一種作用,此念與真如是一種體用的關系,所以他又說,真如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既是由真如自性所發出之念,因此念非同尋常之念,而是真心、真念。由此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卻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這就是無念。慧能的無念強調的是真如佛性的任運發揮,自然作用。在他看來若悟無念法者,能至佛位地,可見無念是一種很高的精神境界,可以說是與佛性相契合的一種境界。
總的來說無相所強調的是于相而離相,無住所強調的是于念而離念,無念則是真如自性的任運發揮、任運作用。這叁無是相互關聯的,其著眼點都在于直顯心性,讓修行者從無相、無住、無念中,頓見自己的真如本性,不假外修,而于自心常起正見,由此自性自得解脫,自得無礙大用。這叁無思想體現了曹溪禅全新的禅法特色與修行觀,在這叁者中,無念又可以說是一個總概念,它不僅是指導坐禅的原則和方法,而且是修行者所要達到的最高境界。
(七)強調以佛性爲戒體的所謂無相戒
關于無相戒在宗寶本壇經中雖然沒有明確提到過,但結合敦煌本壇經來看,事實上宗寶本壇經<忏悔品第六>中所講的內容主要就是無相戒的內容。在敦煌本壇經中,開篇就講慧能在大梵寺爲僧俗講摩诃般若波羅蜜法,授無相戒。所謂無相戒,“無相”,即是讓人“于相而離相”,因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那麼以無相爲戒,即是讓人在持戒時不要只執著戒律之相,而要內心清靜,于相而離相,這才是大乘佛教上上乘的持戒。在佛教當中,戒可分爲出家戒和在家戒,或分爲聲聞戒和菩薩戒。佛教導弟子通過持戒關閉一切諸惡趣門,而開起一切諸善之門,所以佛教的戒有一種防非止惡的功能,由戒而定,由定而慧,在佛教的叁學中,戒又居于首要,可見戒律的重要性。慧能的無相戒據楊曾文教授說是屬于與《梵網經》相關的一種大乘“佛性戒”,慧能在《壇經》中曾兩次引用《菩薩戒經》也即《梵網經》雲:“戒本源自性清靜”,而這句話又出自于《梵網經》的<菩薩心地品之下>,中曰:“吾(按:指佛)今當爲此大衆,重說無盡藏戒品。是一切衆生戒,本源自性清靜”。《梵網經》屬于大乘的菩薩戒,慧能所說的無相戒就是指經中所提到的佛性戒,這種戒是以佛性爲戒體,故稱爲佛性戒。有關佛性戒,在記載北宗神秀禅法的《大乘無生方便門》中也有說:“菩薩戒,是持心戒,以佛性爲戒性。心瞥起,即違佛性,是破菩薩戒。護持心不起,即順佛性,是持菩薩戒”。楊教授認爲,以佛性爲戒體的這種戒,或名“持心戒”,大概是在道信和弘忍時就有了。慧能將這種思想繼承和發展爲無相戒,讓人在修行持戒時一切立足于心上,強調持戒應該以自心爲本。因爲此心人人本具,無形無相,不可言說;本來清靜,纖塵不染;本來具足一切萬法,不假造作。所以修行者只要自識本心,自修自悟,還得本來清靜之心,于相而離相,而不執著于戒律等種種之相,持而不持,不持而持,這樣才是名爲大乘菩薩之戒,也才是佛性戒,或名無相戒。由此可見,慧能的無相戒完全是落實在人的自心自性上,讓修行者把向外的追求,轉向爲向內的自心證悟,從而走向內在的解脫超越之路。所以在《壇經》中,慧能還說:“此事須從自性起,于一切時,念念自淨其心,自修其行,見自己法身,見自心佛,自度自戒”。讓人于一切時,念念自淨其心,自修自悟,識自本心,見自本性,這就是自度自戒。若果真還得本來清靜之心,見自本性,則是“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禅”了,若還得本來清靜之心,還有什麼戒律可持,還有什麼禅可修?無時不刻都是清靜、自在、解脫,這也許就是慧能無相戒的根本所在。
正因爲慧能的無相戒是立足于自心、自性,所以在無相戒之後他所提出的皈依自叁身佛、四宏誓願、無相忏悔、自性叁皈依戒等都應該是其無相戒的主要內容。它們也都是圍繞著自心的覺悟而展開的,都不離自心、自性。慧能這種無相戒,強調戒應以心爲本,這與他即心即佛、自修自悟、識心見性乃至于相而離相,無所執著的禅學思想特點是聯系在一起的。無相戒也是慧能對傳統戒法的繼承和發展,體現了慧能獨特的戒律觀。
(八)寄坐禅于日常生活中
由于慧能提倡一行叁昧,般若叁昧,乃至無相、無住、無念,定慧不二等禅法主張,這就使得他的禅法範圍擴大,更加生活化、簡易化,成佛悟道就在日常行爲日用當中,正所謂 “行、住、坐、臥皆是禅”,“運水搬柴皆是道”,而不必端身正坐、看心、看淨了。在《壇經》中他對北宗神秀看心、看淨,直坐不起的禅法提出批評,認爲那是病而非禅。在〈坐禅品第五〉中慧能對于坐禅提出了他獨到的觀點,他很明確地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于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爲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爲禅”。而所謂禅定,他說:“外離相爲禅,內不亂爲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爲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由此可見慧能對“坐禅”和“禅定”作了新的解釋。首先他說明什麼是“坐”、“禅”,他認爲于外境無念是名爲“坐”,見本性不亂是名爲“禅”。其次,他解釋什麼是“禅”、“定”,他認爲對外境沒有分別相,離一切相是名爲“禅”,在內心不爲外境所動,心不亂不動,這就名爲“定”。修行者若能一切時,一切處都能做到如是無念、離相,心不爲外境所亂,如如不起心,不動念,于一切不取不著,那麼無論是行、住、坐、臥,便無不是禅,無不是定。因此所謂修行辦道,所謂坐禅就在生活日用當中,不是偏重于枯坐冥想,而應活潑的修定,語默動靜無不可修行入定。他把“道法”和凡夫生活日用之事,結合了起來,寄坐禅于日常生活中,由此使禅的觀念擴大了,不拘形式,使得南宗禅活潑潑的充滿了盎然生機。
所謂修行辦道,坐禅就在生活日用當中,慧能據此進一步的提出“若欲修行,在家也得不由在寺”的主張,他把修行活動深入到世俗生活的每個角落,而不僅僅限于僧侶生活,從而使禅更趨平民化、世俗化。因此擴大了南宗禅傳播的範圍,影響也越來越大,正所謂“凡言禅者皆本曹溪”。
(九)唯心淨土思想
有關淨土思想乃是大乘佛教的普遍思想,在大乘佛教認爲十方世界皆有佛的淨土。中國佛教比較推崇西方淨土,認爲只要具備信、願、行叁資糧,無論老少或善惡的人都可以稱念阿彌陀佛的聖號往生西方淨土。那麼禅宗又是怎樣看待往生西方淨土的問題呢?在慧能看來他並不否認西方淨土的存在,但他認爲這是爲下根人,不能了悟自性的人所開設的方便法門。對于上根利智的人來說,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使自心清淨,則隨其心淨即國土淨,後人將慧能這種思想稱爲唯心淨土思想。在《壇經》〈疑問品第叁〉中,慧能對韋刺史說:“世尊在舍衛城中,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若論相說裏數,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便是說遠。說遠爲其下根,說近爲其上智。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求生于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使君,東方人但心淨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淨也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恒安樂。”又說:“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衆生,自性覺即是佛。……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叁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
總的來說,慧能所倡導的是唯心淨土的思想,在他看來修行者應向自心見自性彌陀,心淨即是國土淨,無需向外別求成佛,別求淨土。
(十)對文字的觀點
禅宗一向標榜“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按照禅門的解釋,“不立文字”的主要含義是指以心傳心。當年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以“拈花微笑”的方式,將“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傳授給摩诃迦葉,這被認爲是禅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開始。從曆史上看,打出“傳佛心印”的“教外別傳”之旗號,是從東山法門開始的。而正式標榜“不立文字”則是慧能南宗的特色。慧能本人雖然並沒有明確說過“不立文字”,但他的禅學思想和禅法要求都充分體現出了“不立文字”的基本精神。慧能的不立文字,主要是不執著文字,而並不是象有些人所渲染的那樣完全不要文字。在《壇經·付囑品第十》中他就很明確的表明了自己對文字的觀點。在他看來如果說不立文字,那麼人就不應該要語言了,連話也不應該說。甚至口口聲聲所言不立文字,這個“不立”二字就屬于文字。因此所言不立文字,是要人不要執著語言文字,望文生義。因爲語言文字只是一種符號、工具、手段,只是用來指月的手指,並非月亮的本身。修行者應通過手指看月亮,而不能以指爲月。更何況,佛法大義不可言說,超言絕慮,非語言文字所能及,因此不能執著于語言文字,而應得意忘言,去體認語言文字背後那超言絕慮的諸法實相,這才是禅宗所言不立文字的真意。
基于不立文字的真義,慧能對于讀經也作了全新的解釋。他從“自性般若”出發,認爲“叁世諸佛,十二部經,也在人性中,本自具有”,而自性起般若觀照是“不假文字”,只要識心見性,去除執心,就能覺悟成佛,因此經典只是啓發修行者開悟的外緣,關鍵還在于自悟。所以並不在于執著一部或幾部經典,而是強調“心悟”。即使是讀經,也應該是心轉經文而不是被經文所轉,正如他對法達所說:“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這些都說明,慧能並不是絕對地排斥經教,他只是強調應領宗得意,自性覺悟,而不能執著文字,更不能被文字相牽著鼻子走,也就是所謂應得意忘言、得魚忘筌。慧能這種對待語言文字的態度,可以說是深受達摩“藉教悟宗”的影響,反對執著語言文字,強調不立文字,直契心性。
《《壇經》主要禅法思想》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