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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心觀在創傷中的應用(李孟潮)

  慈心觀在創傷中的應用

  

  李孟潮

  

  以心遍察一切的方向, 不見有比自己的可愛;

  他人都是愛他自己的, 愛自己的不要害他人。

   ——世尊,轉引自《清靜道論》

  一個人在遭受重大童年創傷如虐待後,往往會變得對自己非常的苛刻,總是責備自己,攻擊自己,認爲自己一無是處,很糟糕很肮髒,不值得他人尊重。這種現象在精神分析學中叫做“攻擊轉向自身”(turning against self), 攻擊轉向自身是心理治療師在進行創傷治療和抑郁障礙治療的時候首先要面對和處理的問題,因爲它不但會讓來訪者情緒低落,自尊感降低,喪失治療動機(如果認爲自己不配好起來的話),而且有可能會引發來訪者的自殺、自殘行爲。

  攻擊轉向自身表面上看起來是針對自己的憤怒和憎恨,而這本來應該是受虐待者針對施虐者的態度。爲什麼相反會變成針對自己呢?爲什麼受虐待的人現在相反如同當初虐待自己的人一樣開始虐待自己,不但不和施虐者爲敵,相反和施虐者一道迫害自己呢?

  這是因爲,在這些創傷患者童年遭受虐待時,他們往往還太弱小,無法控製虐待自己的人,更不用說和他們對抗了。而且往往虐待這些孩子的人是他們的父母或者親屬,這就讓他們對施虐者的情感更加矛盾。而攻擊轉向自身在他們當年有助于他們從內心來控製這種施虐行爲。如有個孩子童年經常被父母打,借口就是她不聽話,然後她學會了強烈的自我譴責後,就會想方設法讓自己不要惹父母生氣,成爲了永遠不會淘氣的孩子,從而避免了自己被打。但是成年後她仍然不斷保持這種凡事自我批判、自我貶低的態度,就會讓她非常的抑郁,也不相信別人會對她好,造成人際關系很大困難。

  所以攻擊轉向自身在一個受創傷者的童年其實是他/她保護自己的方法,是適應當時的情況的,是孩子們不得已的自我應對殘酷生活現實的辦法,但是在成年後這種方法不再適合了。就像一個人冬天遭受嚴寒,差點凍死,一旦他得到溫暖的羊皮大衣後自然會緊緊裹住身體不放,生怕再次面臨危境,即便已經時值暖春,但是他記憶中仍然是對嚴寒的恐懼,故出門仍然身披羊皮大衣。

  針對攻擊轉向自身有很多的對治方法。其中有一種叫做內在小孩慈心觀(Inner Child lovingkindness meditation),是美國治療師帕內爾(Parnell)發明的,這個方法是她在1976年從美國南傳佛教的兩位長老級人物Sharon Salzberg和Joseph Goldstein開辦的內觀中心處學到的。

  內在小孩慈心觀一般這樣開始治療師的指導語——

  “現在還把注意力放到你的心的所在處。從你的心吸氣,呼氣……讓你的呼吸輕柔、自然。……吸-呼……吸-呼……感覺你的心正變得柔軟和溫暖。從你的愛心中呼吸。現在想象你的內在小孩正在你心中。愛心是你的柔嫩的小孩的安全地帶。開始給這個小孩自我輸送慈心。……”

  (用溫柔的語調重複,注意詞句之間的停頓:)

  “願你平靜。願你快樂。願慈愛充滿你。願你遠離恐懼。願你遠離苦惱。願你愉快。願你自由。願你愛人及被愛。”

  “使用對你有效的詞語。當你對你的小孩自我輸送慈愛的時候,對你自己默默重複這些詞語。”

  “願你平靜。願你快樂。願你遠離苦惱。願你遠離恐懼。願你平安。”

  繼續這種方式,對兒童自我重複慈愛的言辭。在此過程中,有些患者會想象他們的成人自我抱著兒童自我。

  這種慈心觀也可以輸送到別人。指導語如下——

  “想象在你眼前是你所愛的人。想象把慈愛輸送給他。就像我希望快樂一樣,願你快樂。就像我希望平靜一樣,願你平靜。就像我希望遠離苦惱一樣,願你遠離苦惱。就像我希望遠離恐懼一樣,願你遠離恐懼。”

  (患者可以重複那些對她有效的話,繼續對她所愛的輸送慈愛。)

  慈心觀可以逐漸擴展,擴展到家人、朋友、社區、城市、國家、世界,最後擴展到整個宇宙。可以讓患者想象把慈愛發送給動植物就像發送給人類一樣。在慈心觀的最後可以想象把慈愛輸送給全宇宙的所有生命。“願各處的所有生命愉快、平靜遠離苦惱。”

  當然這種作法就比較接近于佛教行者的慈心的修行了。

  慈心觀也可以一開始就對患者本人輸送。患者觀想自己,說:“願我平靜,願我快樂,願我遠離苦惱。……” (Parnell,1999,P167-169)

  對很多創傷的、攻擊轉向自身的人來說是比較困難的。治療師可以在此時幫助患者針對這一點進行慈心發送,“願我對我緊閉的心具有關愛。”或者“願我打開心門,接受關愛。”

  慈心觀也可以對實施虐待行爲的人使用。有些患者會自發地對施虐者使用慈心觀,但是如果過早地出現寬恕說明他們試圖掩蓋和保護自己內心的傷痛,這時候治療師要注意。在帕內爾模式中,慈心觀和大地呼吸禅定以及EMDR技術往往是合並使用的,這方面筆者另有撰文介紹(李孟潮,2005)

  有些時候,患者無法對自己發送慈心,但是可以對自己的孩子發送,所以可以首先讓他們練習對自己的孩子發送,其實孩子也是他們自己的一個部分的代表。慈心觀可以交替對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使用,“願我不再自我攻擊,願我的孩子(別人)也不遭受我一樣的苦難。”

  有的時候,患者們無法“自己”對自己發送慈心,但是卻可以想象其他人(如爺爺奶奶)或者一個理想的形象(觀世音菩薩或基督耶稣)對自己發送愛心,這也是一種選擇。在這一點上,佛教徒尤其有一些優勢。所以治療師在介紹這個技術的時候同時介紹此技術的佛教背景往往對患者來說有鼓舞的作用。

  但是也要注意慈心觀的佛教背景有可能恰恰會成爲很多來訪者拒絕使用它的原因。很多時候是因爲虐待患者的父母或者其他人是佛教徒或者經常到廟裏供奉、上香。有些時候是因爲患者本身的心理結構會把佛教妖魔化。所以這時候,就要注意不要強調佛教背景,最好也不要說這個技術叫做“慈心觀”,可以說這個技術叫做“愛心發送練習”。

  “慈心觀”的練習往往在治療會面中練習一次之後,需要布置爲家庭作業或者家庭練習,讓他/她回去練習,猶如修行一般,需要堅持一段時間。如果來訪者爲佛教徒,還可以合並讓他/她聽黃慧音的《慈經》的MP3(“覺悟之路”網站可以下載),更加具有穩定情緒的功效。因爲音樂可以誘發情緒等無意識層面的共鳴,而且似乎更容易激活腦部掌控積極情緒的通路。(吳幸如,黃創華,2007)

  很多時候慈心觀練習本身容易激發患者的創傷體驗形成的認知圖式,如“沒有人關愛我,我是不可愛的。”所以很多患者在做慈心觀的時候往往會哭泣,甚至痛哭導致無法繼續。所以治療師選擇一個適當的時機導入這個技術是很重要的,一般來說,需要治療同盟比較穩固,來訪者對治療師有一定親切感和安全感的時候使用。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在帕內爾的EMDR(眼動脫敏再加工治療)中,慈心觀主要是對集體使用或者在個體治療的時候用來關閉不完全的會面的。

  慈心觀技術使用後,往往來訪者對治療師的移情模式會有改變,往往會出現正性移情的加深,理想化移情,如把治療師當作關愛的、理想化的父母,或者佛教徒會把治療師當作覺悟者來理想化。有性創傷的來訪者還很有可能會出現對治療師的色情性移情。這些現象往往是患者期望在治療室中得到童年未曾得到的體驗環境的表現。所以對于這些移情模式的解釋是治療師需要作好准備的。

  當然,對于治療師來說,自己首先必須具有對他人的慈愛和同情。這一點是治療師的培訓中缺乏的。雖然有很多號召如人本主義,但是缺乏相應的方法。這也是爲什麼美國麻省醫學院在喬·卡巴金的倡議下對醫學生進行慈心觀練習的原因,因爲卡巴金發現現代的醫學教育中缺乏對醫生們慈愛和同情的教育。[2,3]

  而我國由于心理治療/心理咨詢業還處于初級階段。這個問題似乎還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一個治療師如果缺乏對自己和他人的足夠的關愛而開始做創傷治療的話,很容易耗竭而心中充滿焦慮和嗔恨。這是一件不幸的事情。所以在這裏要祝願這些治療師和他們的來訪者:遠離痛苦,遠離恐懼,遠離身心的苦惱,平靜快樂,愉快自由。

  補注:

  [1]本文部分內容將發表于蘇州戒幢佛學研究所《人世間》雜志2007年第3期,需要紙質版者請和蘇州戒幢律寺聯系。

  [2]有關慈心的修行除了南傳佛教的方法外(可參考《清靜道論》及《散播慈愛》等書籍相關章節進一步了解),北傳佛教中也有很多的修法,如《入菩薩行論》中有很多方面都是可以值得治療師借鑒的。另外有佛教信仰的心理治療師們也需要佛教界提供一些實修慈心觀的環境和指導。

  [3]有關慈心和同情心一些深入研究的文獻,如相應的生理學變化,慈心在不同治療流派和治療人群中的運用,可以參考Paul Gilbert主編的《Compassion:conceptualizations,research and use in psychotherapy》

  參考文獻

  李孟潮,2005,EMDR中的正念訓練簡介,心理學空間(網站)

  Parnell, L.1999. EMDR in the Treatment of Adults Abused As Children. New York, NY: WW Norton.

  吳幸如,黃創華,2007,音樂治療十四講,臺北:心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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