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自”是自性,不是色身,“在”是要住本位。這是說起初用功要時時處處觀照自己的本性,要住本位而不移;功夫漸熟,“觀”不要了,“自”在本位不動搖;更進一步,“自”也不要了,自他合爲一體,“自”自然化去;最後,功夫轉深,化一爲零,無在無不在,“在”也無處立腳了。今大師說“不在明白裏”,正是有在處,漏逗不少。圓悟著語雲:“賊身已露!”良有以也。
因此語有空處,已啓問難之機,後面這句“是汝還護惜也無?”就更全身委地了。六祖雲:“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既無有一物,護惜個什麼?今教人護惜,豈不著在物上,不更遭人檢點嗎?故圓悟著語雲:“敗也,正好與一拶!”老和尚豈不自知?難道是失于檢點,自討苦吃嗎?非也,大宗師縱橫自在,收放自如,不怕虎口裏橫身,送給你咬,自有臨危解脫之方,絕處逢生之機。不然,說什麼神通廣大、妙用無邊呢?請看下文,自見分曉。
時有僧出,問雲:“既不在明白裏,護惜個什麼?”
果然,問罪之師來了。捏住你胳膊,看你往哪裏走?用功人既然到了淨裸裸、赤灑灑,一無所“知”的地步,還保個什麼?又惜個什麼呢?這對一般人說來,是無法回避、無言可對的。但到大宗師手裏,自有轉身吐氣之能,化險爲夷之功。
州雲:“我亦不知。”
妙哉!看似已到絕處,卻又退步闊宏。圓悟著語雲:“倒退叁千!”是褒,是貶,諸仁還知麼?
你們聽了,休錯認老和尚這下完了,被這僧問倒了,連圓悟也說倒退叁千,大概是甘拜下風,不得不自供“我亦不知”了。那你們就被趙州和圓悟瞞了。他說的不知,是說這裏無能知、所知,一絲不挂,一法不立,沒有東西,叫我向你道個什麼?複次,自性當體是靈知,若再加“知”,便是頭上安頭,面目全非了。故知也要鏟除。
關于“知”之一字,神會大師曾說:““知”之一字,衆妙之門。”教大家識取這能生起知饑、知寒的“靈知”,就是我人的佛性,只要綿密保護它,不粘物、情,知而無知,無知而知,就證道了。後來祖師們見廣大禅和子著在此“知”上,墮在窠臼裏,爲救衆人出離纏縛故,改爲:““知”之一字,衆禍之門。”由此可見是禍是福,是智是愚,不在言說、文字,而在當人會與不會、薦與不薦了。
僧雲:“和尚既不知,爲何卻道不在明白裏?”
這僧也是作家,知道趙州命意之所在。但你這麼一說,又露出更嚴重的敗阙來,得理不讓人,哪容趙州回避。逼問雲:“和尚既不知,爲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裏?”這一拶非同小可,沒有相當的功底也問不出,直教人難以置答。圓悟著語雲:“逐教上樹去!”可見其轉身回避之難。
是呀!你既然到了無能知與無所知的地步,爲什麼說不在明白裏?說個不在明白裏,不正是有所知嗎?你有所知說無所知,不是自相矛盾嗎?
這一問假使問著你們,真要啞口無言了。但是,請注意!所謂無知不是真個糊裏糊塗,什麼都不知道,是非長短都不識,那還是佛、菩薩嗎?不見六祖謂永嘉雲:“汝甚得無生之意。”永嘉雲:“無生豈有意耶?”祖曰:“無意誰當分別?”永嘉雲:“分別亦非意。”可見無知是知而不知,不知而無所不知。無知者是無所住,不著相,任何事情毫無粘染,過去就算了;無所不知者,樣樣事情都知道,山是山、水是水、長是長、短是短,雖亦分別而不著意,猶如虛空包容萬象,無有挂礙,而不是死的無知無物。昔六祖說的“本來無一物”,祖師們恐人誤會,著在頑空裏,增益雲:“無一物中無盡藏,有花有月有樓臺。”本性是神用無邊、靈妙無方的,不是冥頑不靈的。假如是死空,無相用、無知覺,佛教有什麼價值,還能延綿至今嗎?
這僧不是不明斯理,一來要和趙州大師觌面相見,二來要將功夫微細、幽隱處顯豁出來,留傳後世,以作典範。故在關節上捏住趙州空處,逼他道出末後句來。
州雲:“問事既得,禮拜了退!”
大師自有臨危不懼、倒轉乾坤的手段,在看似無法閃躲,要被頂死的刹那,卻能巧避鋒芒,安然無恙地輕易走過。這是什麼功夫?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能有這樣輕靈飄逸的手腳嗎?真了不起!圓悟到這裏也不得不贊賞道:“這老賊,賴有這一著!”這是哪一著?諸仁還知嗎?咄!磋過也不知!
到這裏是:“雲散水流去,人寂天地空!”消息已盡,大事已畢,不消再問了。故大師雲:禮謝之後,回去休息吧。這無言說的言說就是末後句啊!而不會者,鹹謂趙州不答話,甯不冤屈!
昔五祖演會下有一僧請益五祖:“如何是末後句?”祖雲:“你師兄會末後句,問他去。”僧問師兄,適逢遊山回,僧爲打水洗腳次,進問雲:“如何是末後句?”師兄以腳挑水灑其面斥雲:“什麼末後句?!”僧哭訴祖,祖雲:“我向你道,他會末後句!”僧于言下大悟。請看!這末後句多麼幽默,又多麼巧妙!這僧悟來多麼輕快!禅宗就是這樣俊捷,誠非它宗可比,諸仁還會麼?
本公案問話之僧也不是等閑之輩,大有經天緯地之才,敢捋虎須,與大宗師法戰一場,精彩紛呈,甚爲了當,我等于中獲益非淺。看公案猶如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功夫到了什麼地步,和古人是否有出入,如有偏差,好及時糾正;如功夫未到,看不懂,也無關緊要,只要照公案的指示擺正路線,對准方向,將來功夫一到,自然契合,而不致誤入歧途。
由于這則公案的一場精彩法戰,我們收到的教益,歸納起來,有如下列:
一、悟道沒有什麼難處,只要確認一切物境,宛如空花水月,不可得,無可取,心中放教空蕩蕩地,無絲毫粘染住著,切莫愛憎取舍。
二、做功夫要能收能放,日常動用更要靈活運用,不要呆板;時時反省,處處返照。
叁、見道後要綿密保任,不要荒廢。但做保任功夫,也不可有所住,不能爲保任而保,要靈活,似保非保,保任圓熟,保既無有,任也不見。如靈訓參歸宗,悟道後,問歸宗:“如何保任?”宗雲:“一翳在目,空華亂墜。”就是說,有個保任在,猶如翳在目,就非是了。
四、.雖然無知,不是落于無記,死在那裏不動。如園頭問梁山:“家賊難防時如何?”山雲:“識得不爲冤!”頭進問雲:“識得後如何?”山雲:“貶向無生國裏。”頭更進問雲:“莫非這就是安身立命處麼?”山雲:“死水不藏龍!”死在那裏不動就完蛋了。
公案講完,請看下面雪窦禅師的頌:
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髑髅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幹。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
雪窦禅師開頭把至道無難提示出來,隨後便道言端語端,就是教我們不要把大道看遠了,把悟道看難了,它不在別處,就在目前--言之端,語之端--就是在語言未形之前,也就是一念未生之前。你如在此時回光一瞥,“這是什麼?”當下猛省,就悟道了,沒有什麼難處。
這“言端語端”一句似乎另有一重意義,就是說“至道無難”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端正無誤的。但我們爲了適合禅機,還是采用前一種說法較爲適當。
從前有一位師父參“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參了多年,未能開悟。後來碰到一位大德,請他慈悲指示個方便。大德問:“你參什麼話頭?”他答道:“我參如何是我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大德道:“你參得太遠了,應向近處看。”他問:“怎麼向近處看?”大德道:“不要看父母未生前,須看一念未生以前是什麼?”禅者言下大悟。
大家坐在這裏,請看這一念未生前是什麼?它在各人面門放光,朗照一切而毫無粘著,無知無見而又非同木石,這是什麼?就在這裏猛著精彩,就是悟道。所以說“至道無難,言端語端”啊!
下面說:“一有多種,二無兩般。”爲什麼說一卻有多種,而二無兩般呢?蓋一者是唯一真心;二者乃千變萬化的色相也。千差萬別之境相皆一念真心之所現,故二無兩般;唯一真心,妙用無邊,能生萬法,故一有多種。語雲:“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即斯義也。真證道者心境俱忘,打成一片,頭頭是道,物物全真,斯真入不二法門者也。
既然“一有多種,二無兩般”,打成一片,就天下太平,無有事了。修道人計較淨盡,無不返樸歸真,純任自然。所以道:“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天上的太陽升起,月亮便西沈了;門外的山愈高深,水便格外寒冷。這種毫無造作,純系自然的景象,正是修道人心空無住、隨緣起居的無作妙用。圓悟道:“修道人怎麼始得平穩去?風來樹動,浪來船高;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一種平懷,泯然自盡。”不也就是純任自然,無所造作嗎?!修道人到這裏隨你喚天作地,喚地作天,也言端語端,無所不是了。下面:
“髑髅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幹。”
這兩句是借古人問道公案的語句,交織起來頌本公案“知而無知,無知而無所不知”的。昔有僧問香嚴禅師:“如何是道?”嚴雲:“枯木裏龍吟。”僧進問雲:“如何是道中人?”嚴雲:“髑髅裏眼睛。”僧不悟,舉問石霜:“如何是枯木裏龍吟?”霜雲:“猶帶喜在。”僧雲:“如何是髑髅裏眼睛?”霜雲:“猶帶識在。”僧仍不悟,又舉問曹山:“如何是枯木裏龍吟?”山雲:“血脈不斷。”僧雲:“如何是髑髅裏眼睛?”山雲:“幹不盡。”僧雲:“什麼人得聞?”山雲:“盡大地未有一人不聞。”僧雲:“未審龍吟是何章句?”山雲:“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複又頌雲:“枯木龍吟真見道,髑髅識盡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哪辨濁中清?”
這則公案所說的枯木龍吟與髑髅眼睛,系表真空妙有的大道無言而無所不言,無識而無所不識,與石霜、曹山二位禅師的開示交加起來,便般若味重重,風光無盡了。茲將其含義略分析如下:
一、無說是正說,無聞系正聞;無知是真知,無見乃正見。
二、一說龍吟、髑眼,便有無言之言與無識之識在,猶如眼裏著沙,非爲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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