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飛升世界的希望
2008.8.15 張尚德教授講于上海市立圖書館
各位朋友:
大家好。
一、開場白
今天是我第四次來上海跟各位做文化交流, 回想二十年前,第一次來到上海,當時前市長汪道涵先生要我去看看浦東,那時的浦東,還是正在起飛的零零落落中。二十年不到,整個的浦東,很多方面已經與紐約的海港並駕齊驅了,由這點看來,整個中國未來大陸神州,如能相應著真善美的內涵與形式而發展,那真是會令人贊歎和向往的。
在這裏我更高興的是,要向大家報告,我在湖南鄉下遇到的事情。二十年前,我到毛主席的故鄉湘潭鄉下,那時的老百姓,衣食住行都非常缺乏,實在說來,真是苦不堪言。上個月我到湘潭,遇到二位農民。一位是八十五歲的張桂秋先生,我問他:
「您活到這樣的年紀,還想活嗎?」
他回答:
「要活。」
我再問他:
「爲什麼?」
他又回答:
「好活!」
另外一位五十多歲左右的農民,他正在種菜,我問他:
「怎樣?」
他也回答:
「好活。」
我再問他:
「爲什麼?」
他說:
「自由了嘛!」
後來我又看到,大陸一些領導、各處同胞和外國朋友,卷起褲管,在四川的地震廢墟中,奮不顧身的一起護救,充分發揮人世應有人饑己饑、人溺己溺民胞物與的精神,令我非常感動。
我更想到有一件涉及到中華民族在精神文明往前發展的事情。二十年前:我回鄉下時,帶了一些小本的佛書《金剛經》給親朋戚友,他們都把它燒掉。這半年以來,我已經在湘潭鄉下陪著各階層知識分子一起研讀儒釋道和其它各家的典籍。
我在飛機場搭飛機時,也看到佛法《金剛經》、《六祖壇經》擺在書架上向全體的中國人民心靈招手了,我非常高興也非常感動,爲什麼呢:
因爲二十年前,我來上海和北京的演講,講的就是佛家學說。我非常高興中國高貴的精神文明,不僅已經開花,而且會結出美好的果實。因爲果實甜美,將來全世界人民都會爭相領受這份甜美的。
講到這裏,我回憶起汪道涵先生。他是在我第一次來上海演講後,閑談了一個多小時。從他的眼神、語調語音與態度中,我發現他是非常有學問、修養與見識的。他輕描淡寫的問了我一些問題,其中問「管仲如何?」管仲事齊,富國強兵。從曆史來看,一個國家只是富國強兵,以後又會是怎樣?于是我將他的問題轉到另外一個方向,我告訴他:「華盛頓很重要。」我的意思是說,要跟美國取得和解,整個的中國和人類才有前途。他非常謙虛,在說話結束以前,他說:「我的力量有限。」不久以後,我知道他陪著六位市長到美國訪問了。
後來汪先生又做了海協會的會長,一直鼓吹兩岸要「和爲貴」。他對中國改革開放的貢獻,功勞是莫大的。我做爲中華民族的一份子,自內心對他非常感謝。
二、風範
下面我要提到對我影響極深的叁位人物。
自由主義者——殷海光先生
臺灣大學哲學系殷海光教授,是一位真正的自由主義者。他是我研究所畢業論文〈分析命詞與綜合命詞〉一文的指導教授。我在他一生的人格、風範和知識的影響下,讓我深信一個真正的自由主義者的式樣和內涵究竟如何:
第一、他絕對是愛家、愛國、愛人民和愛世界的。青年的時候,原來是南開大學的學生,因中日戰爭,他到了重慶西南聯大,爲了救國家民族和人民,中途犧牲了學業,入青年軍當兵抗日。
第二、他到臺灣以後,從事學術研究。深信真正的學術,只有通過邏輯和經驗的檢定才能算數,同時任何知識都要得到一致性,和互爲主觀的認識性。也就是說,其中不能有任何矛盾,你我他都可能認識。因此,他是十足的經驗主義和邏輯主義者,在這方面對我影響非常深。我四十八歲以前,在知識上也可以說是他百分之百的信徒。
第叁、他絕對尊重人獨立的個性與自由意志,他並不相信宗教,然而他的夫人卻是非常虔誠的基督徒。兩人相處,也很情深與和睦。他一生極相信英國大哲學家羅素的哲學,羅素有一本小書——《我爲什麼不是一位基督徒》。
殷老師當然知道這本小書,然而在我和他多年密切的接觸中,他從來沒有批評過宗教,這就是說,他有一種非常符合追求真善美應有的態度:
「我不接受你所信仰和所說的,但我尊重你所信仰和所說的。」
他絕對相信「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是什麼就不是什麼;不把是什麼搞成不是什麼,不是什麼搞成是什麼。」
他相信知識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社會和人類問題,也不可能一下子解決,而是要在合理與穩定和人人接受的社會情況下,一步步的透過經驗與符合邏輯式樣或曆程去解決。
第四、他是一位反對權威和反對無知者。除了研究學問以外,不時的寫專文,批評蔣介石種種的不是……,因而惹來在臺灣生活的挫折與人生的困頓。很不幸的是,他五十多歲,就離開人世了。
以上是我了解一個真正自由主義者,應具備的條件。
下面我說說他幾點生活上的小事:
一、我大學一年級的時候,過農曆年正月初一,一大早就去跟他拜年。他門一開,問我:
「幹什麼?」
我回答:「來和老師拜年。」
他就說:
「我不過年。」
門就關起來了。
從這個事情看來,他好像是一位非常沒有溫情的老師。其實,他也不過聖誕節。他的書房書架上的書,非常簡單,幾乎沒有一本他不喜歡看的書,也就是說,他不喜歡的,就不擁在自己的身旁。
五十、六十年代的臺灣教授,非常窮,他卻有時老遠的跑到臺北唯一開的西點面包店,去買少許好吃的西點。一年約我二、叁次,到他家吃吃西點和喝咖啡。他對人非常真誠與親切,裏面沒有半點虛情假意。若我的談話,不合邏輯與事實,他便立即毫不留情的糾正我。我非常喜歡他這種帶教學生的方式。
就在他去世之前一、二個月,我常去爲他按摩。在一邊按摩一邊閑談中,他吐露了自己在知識上最後的一些告白。我慢慢的向他報告,中國古典精華文化,以及鄉村農村老百姓純厚的優美人生觀和生活方式。他原來是絕對的西化論者,慢慢的他也改變了在知識範疇上的廣度,這時他說了一句極令人心痛的話,他說:
「我在思想上剛好成熟,如果有上帝的話,爲什麼上帝就要我走?」
回憶至此,我不禁流淚了。
二、又有一次,我去看他。一按門鈴,他打開門,一看是我,就把門關起來,說:
「我不歡迎你。」
我說:
「爲什麼?」
他說:
「你批評我。」
我馬上想起來了,他寫了一本非常暢銷的書叫《邏輯新引》。我在大學授課的時候,說到這本書有個地方錯了,于是就有人向他告狀,我馬上向他說:
「老師,您不是常說:『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嗎?
您不是相信蘇格拉底說的:『我不知道什麼,我只知道我不知道什麼』嗎?
您不也說,一個真正的自由主義和知識追求者,會『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嗎?我沒有批評您,只是上課時說,您的《邏輯新引》一書,有個地方有錯。」
他一聽,就馬上把門打開,拍拍我的肩膀說:
「歡迎你進來。」
殷老師就是這麼真誠、直道而與學生打成一片的一位可敬、可愛又可親的教授。
臺北近郊有一個自由墓園,我曾恭恭敬敬的、淚流滿面的雙手捧著他的骨灰,送到自由墓園……。
殷老師啊!……。
唯智哲學家——方東美教授
臺大方東美老師是二十世紀中華民族最有成就的大哲學家之一。學貫中西哲學,他的每一本著作都會流傳千古。
中英文極佳,中文是桐城派,寫作用的古典英文至爲優雅。
他培植出許多非常有成就的學者,如希臘哲學專家陳康教授、在美國一生宣揚中國文化的陳石泉教授、現在還在文化哲學上作貢獻的劉述先教授……。他也教過蔣介石先生的黑格爾哲學,認爲黑格爾哲學本身,也是有些難題的。
他的每一份著作都非常重要,比如《科學哲學與人生》、《中國人生哲學》……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華嚴宗哲學》。他的著作之所以重要,研究哲學者,都不能不讀他的著作;而研究佛學者,更要研讀他的《華嚴宗哲學》。
之所以說方老師是唯智的大哲學家,是因爲他在《華嚴宗哲學》一書中,一再強調佛法的唯識哲學,不是唯識,而應該是唯智。我認識到他對學術及思想的路數,是因爲他承繼了蘇格拉底所說的,哲學就是智慧。而華嚴宗可以說是東方人文智慧的高峰。華嚴宗哲學是歸到理無礙、事無礙、理事無礙、事事無礙,而在這四無礙裏面,又把自己和光同塵的歸到宇宙,同時又救世救人慈悲喜舍的相應一切衆生。
一個人的成就是有他的條件的,現在從許多小事上,來看方教授的風格:
一、青年時,選定人生的方向。他曾和毛澤東先生一起參加過「東方少年學會」,後來他毫不二心的,一生作學問。
二、他做學問非常嚴謹,也博大精深。他曾對我說:
「做學問比守寡還難。」
他的夫人也是臺大外文系的教授。
叁、他非常有氣度與見識。我上他的人生哲學課,考試時,出了二個題目:
一個是涉及到講課的內容;另一個是「試述人生苦悶的原因,並尋求其解決之道。」
這個時候,我正想自殺,看到這兩個題目如此之大,不是二個小時可以寫好的,我就在座位上起身,向他敬個禮,離開教室了。大教授就是大教授,大派頭就是大派頭,他沒有說:
「你爲什麼不考試?」
自殺之前,我想起了德國悲觀哲學家叔本華的悲觀哲學,他正好有〈論自殺〉一篇長文。我讀後,得出一個結果,自殺的原因,是如叔本華所說的,人的盲目意志的沖動到了高峰,心理的欲求不得解決,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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