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佛門孝道
煥禅法師(廣東)
中國文化是以倫理孝道爲中心,無論是社會秩序,還是家庭關系,無不以倫理孝道爲基礎。有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爲仁之本欤?”一語道破了孝道在中國文化中的重要性,故儒之《孝經》雲:“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說明了孝順父母,是人子之本份,是一切德行的起點,也是天經地義之事。但是在行孝方面,儒家主張服勞奉養以安其親,孝也。認爲作爲人子,應該隨時奉養服侍父母之左右。因此對于佛門釋子割親辭愛,剃除須發,不娶嫁生子的修行方式疑惑不解,于是辄隨已見,加以謗渎,謂之不孝父母,與蕩子逆徒無異。其實,世法重孝,出世的佛眼法更重孝道。如佛在《戒經》中雲:“孝順父母、師、僧叁寶,孝順至道之法,孝名爲戒,亦爲製止,是世、出世間莫不以孝爲本也”。古人有一副上聯寫著:“百善孝爲先,論心不論迹,論迹貧家無孝子。”可歎世俗之人不明佛理,只知行孝之顯迹,不知盡孝之極致。于是執持已見, 被表層的孝道蒙蔽,通過錯誤的比量,加上偏執錯誤的推論,然後大言不慚地對出家修道者加以評論、批駁、責難……怎不贻笑大方?
其實,佛門釋子對父母是孝敬、順從的。經載,佛製出家必先禀其父母。若有兄弟子侄可托,乃得禀請于親,親允方可出家,否則不許剃度。若其出家之後,兄弟或故,親無倚托,亦得減其衣缽之資,以奉二親。如《淨土聖賢錄》記載:宋長蘆宗赜禅師,襄陽人,少孤,母陳氏鞠養于舅家。及長,博通世典,二十九歲出家,深明宗要。後住長蘆寺,迎母于方丈室,並勸母念佛求生淨土。曆七年,其母念佛而逝。 又《高僧傳》說:道丕,唐宗室,長安人,生始周歲,父殁王事,七歲出家。年十九,世亂谷貴,負母入華山,自辟谷乞食養母。如此的至誠孝道,佛門舉不勝數。當然,也有的因爲世俗的偏見、固執,無法得到雙親的允諾而出家。但是基本上因爲出家後用功辦道,煩惱減輕,生活灑脫、自在而得到家人的贊許,誤會也得以消除。家人不但護持他的道業,而且也成了佛門的護法。《吉祥經》曰:“奉養父母親,愛護妻與子,從事要無害,是爲最吉祥。”是的,擁有再多金錢,再高地位,再大權勢的人,生活不一定幸福、快樂。只有奉養父母,孝順雙親,家庭和睦,才是吉祥快樂的生活。中國有一句俗語說得好:“家和萬事興”。家庭無紛爭,社會則安甯,國家就太平,世界則和平。這也就是佛教所提倡的人間佛教,所建立的人間淨土,而家恰好是這個高層建築的基石。請問:若家不安,國能平否?若不能治國安民,平定天下,人間淨土豈不成了烏托邦?可見,佛門必重孝道。因此說沙門釋子辭親出家,乃棄父母于不顧,與蕩子逆徒無異,此不冤哉?
祭統說:“生則養,……養則觀其順也。”孔子亦曰:“生事之以禮。”故孝道不僅僅是養,更主要的是順、禮、敬也。對于行孝方式,佛教闡述得更詳細、具體。佛經說父母恩重難報,爲人子者縱使叁大阿僧只劫擔父挑母,行無盡功德,都難報答父母恩愛于萬分之一。因此,孝養父母親應出于誠心恭敬贍養。孔子也說:“今之孝者,是爲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意思是說,對于父母只是提供物質上的奉養,而沒有尊敬和恭順, 這與豢養犬馬等寵物有什麼差別呢?佛在《善生經》中明孝道應具五事:“一者、能奉養使無乏;二者、凡有所爲,先白父母;叁者、父母所爲,恭順不逆;四者、父母正令,不敢違背;五者、不斷父母所爲正業。”所以說孝,不但要爲父母提供衣食住行,更應尊重父母,不違背父母的教誨,對己之行應禀知父母。佛在《大寶積經》中爲弟子說明五事侍親之原由:“夫父母者,皆願利生所生子故,難作能作,能忍一切難忍之事,假令種種不淨穢惡,皆能忍之,乳哺養育,無疲厭心。”深刻表明父母對子女的愛護,甚于愛護自己。爲了子女,他們能吃盡天下之苦,能忍一切難忍之事。所以父母親對我們恩重于山,而生爲人子的吾輩,又怎能棄父母于不顧呢?故《四十二章經》說:“凡人事天地鬼神,不如孝其二親,二親最神也。”世尊一再強調,曰:“供養父母功德,與供養一生補處菩薩功德等。”故佛門有“侍佛先侍親”之說,更有“父母乃堂上活佛”之美談。由此可知,佛教非常重視對父母生前的服侍供養。譬如,求生西方,是學佛者的導歸,人生的終極目標,一切學佛修道者之共同歸宿,但往生西方叁資糧中的頭等大事就是奉養父母。若不奉養父母,不但生西無望,而且學佛無益,道業渺茫,解脫無期,所以孝養父母是出家修行者重要的成道資糧之一。印光大師在與方福保居士書中雲:“學佛一事,原須克盡人道,方可趣向,良以佛教赅世出世間一切諸法。故于父言慈,于子言孝,各令盡其人道之分,然後修出世之法。”又說:“念佛之人,必須孝養父母,……。”故孝道是世、出世間法所共循,也是世尊二千多年前,指示弟子做人之准則。太虛大師說:“人成即佛成”。試問,出家修行的根本目的就是爲了脫生死,成就道業。若說釋子不孝,那此業怎了?此道怎成?
其次,儒家的傳統觀念是“不孝有叁,無後爲大”,並常以此責難釋子。但是縱觀人類社會,爲了實現自己的某種理想,不願爲家庭牽累,終生不娶,獨身生活者,如某些科學家、藝術家、文學家、哲學家等等,比比皆是。若套用儒家的觀念,他們也應列入此不孝之責難範圍。何以他們卻披上爲人類創造幸福生活的錦衣,受萬民之愛戴,成民族之英雄?而獨佛教被責爲逃避現實、逆徒之列?其實,佛法雖浩如煙海,卻處處指歸釋子應以“弘法爲家務,度生爲事業”作爲修行目標;各高僧大德等諸菩薩爲法忘軀,爲度衆生,廣發“不爲自己求安樂,但願衆生得離苦”的大弘誓願……都是在爲人類的幸福生活服務。要民富國強,必須加強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同步建設。佛教是佛陀對九法界衆生至善圓滿的教育,出家人也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從事教育工作,勸導衆生“諸惡莫作,衆善奉行,”待人須遵“六和”,處世應依“六度”。因此,在淨化人心、淨化社會、促進世界和平的偉業中,佛門釋子也在不同的崗位上,發揮著各自的作用,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中國近代著名的資産階級改良主義者、學者梁啓超說:“佛教乃入世而非厭世”,《壇經》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尋兔角。”十方叁世一切諸佛都在人間成佛,離開人間則無佛可成。出家仍爲成就大我而棄小我,爲莊嚴國土而抛棄小家。此乃國大家小、民重我輕、永遠把普度衆生放在第一位,這是多麼廣博的胸懷!
再者,儒家主張:“服勞奉事以安其親,孝也;立身行道,揚名于世顯其親,大孝也。”佛教也倡導知恩報恩的人文理念,對儒家提倡的贍養父母,承歡膝下,乃至立身揚名以慰親心之孝道,加以充分的肯定。然而與儒家孝道相比,佛教的孝道更爲博大深遠,非儒家所能及也。雖然孟子把孔子“孝”的思想作了進一步的發揮與闡述,提出:“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把僅僅局限于家庭中的孝悌觀念推廣到整個社會,故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獨特孝道觀,但是這種孝道觀只限于一生一世。以佛法的慧觀來看,我們沈輪六道,因惑造業,因業受報,前生爲人母,今世又當人子,因果循環,輪回不息。透視叁世因果的鏈條,我與一切衆生都有著密切的關系。故《梵網經》說:“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子是我母。”因此,我們不但要對自己今生的父母盡孝,對國盡忠,而且也要孝敬過去的父母,並以此推及法界一切衆生,我們都應孝敬。這在時空上比儒家的孝道更加廣博。
蓮池大師說:“親得離塵垢,子道方成就。”近代高僧虛雲大師,爲報母恩,爲度雙親,叁步一拜,朝拜五臺,感得文殊菩薩護佑,不但親恩得報,母得生天,而且道業大進。所以說佛教不但是重孝而且是至孝,它與中華民族“以孝事親”的傳統美德不但沒有沖突,而是更加廣博、更加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