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案本文
福州雪峰義存禅師問僧:「今夏在什麽處?」
(緣起於現象界,禅師又啓引言,尋機鋒開示學人矣!)
僧曰:「湧泉!」
(是地名?是心境名?若是地名,則該地定有泉湧出水來。若是心境,應長打妄想。禅師套個正著,僧又被逮著了!)
師曰:「長時湧?暫時湧?」
(汝常大打妄想心呢?或偶爾始有些許妄想生起?)
僧曰:「和尚問不著!」
(心常打妄想本是自家事,何勞禅師挂意!)
師曰:「我問不著?」
(自家汙垢自己掃,我是幫不上忙,但連問一下也不行乎?)
僧曰:「是!」
(行者目無尊長,危哉!不理世間一切現象,本是守住空境,斷煩惱之法門。但否定世俗一切,卻會誤入空亡。行者應尋機回凡,否則不能再往前進,得悟入圓通境界。)
師乃打之。
(禅師未免太老婆心切,何急切如是?乃欲破其執偏空,免墮入空亡也!)
(二)玄祥釋解
1. 前言
修到求法空處,行者爲要把自心守得像銅牆鐵壁,又能如堅硬石頭般毫無罅隙,如此也才能對境心不起,也才能夠面境能達如如不動之地步。很多外道行者或修世間禅定行者,過程間執著有爲、有相之法,雖有能力知世間一切相,也有能力觀衆生因緣果報,甚至於在四禅境界的行者,能入行陰心中,也能觀十方界一千世界,但他們卻不能了脫生死,雖然壽命久遠,但天壽盡還得入六道輪回洪流中。
行者若有覺而不能空,不能入無相,不能住無願,則所修都是外道法、世間禅定法,非是佛禅解脫道。若不能以智慧力破滅一切業緣覺知,終不能得徹底的解脫,故說不是佛禅解脫道;若以世間禅定對一切業緣,當行者禅定力衰退時,其定力即衰敗,故修佛禅者不以入禅定爲解脫,因那是不真實的解脫法,也可說是有漏解脫法。故古僧大德言,行住、坐臥中都要有禅定,此定當以智慧力化解一切業緣,如此才得稱爲般若智,才能得正解脫知見。行者要入空、無相、無願叁叁昧,當得要斷盡微細習氣。終南山圭峰宗密禅師是一有修證的禅師,他嘗言:「豈可一生所修便同諸佛力用?但可以空寂爲自體,勿認色身;以靈知爲自心,勿認妄念。妄念若起,都不隨之。」
當行者對業緣能自主無礙後,當如宗密禅師所言:「臨命終時自然業不能系,雖有中陰,所向自由,天上人間隨意寄托。若愛惡之念已泯,即不受分段之身,自能易短爲長(身命),易粗爲妙(真心)。若微細流注一切寂滅,唯圓覺大智朗然獨存,即能隨機應現千百億身,度有緣衆生,名之爲佛。」
惟自問何者能證得業不能系,要業不能系,要如何來做?德山宣鑒禅師嘗言:「於己無事,則勿妄求,妄求而得亦非得。」這是告誡我等修無願之叁昧法。那空、無相之叁昧法又如何來修呢?宣鑒禅師又言:「聖名凡號盡是虛聲,殊相劣形,皆爲幻色,汝欲求之,得無累乎?」故如古僧大德言,若行者我執、法執滅,分別性不起,即已證得似佛的境界,登上十地菩薩之流,但不能與果地佛如世尊者相比。
2. 釋題
本公案名爲「湧泉長暫」,以「湧泉長暫」來隱喻行者心念頭的多寡,行者長時間在打忘想或偶爾打打妄想,此處由禅師先發言,誘使僧人應答而入機鋒之對。修行者妄想有第六識的妄想,或第七識的妄想之分。若第六識的妄想,是一般人或初修行者所具有的妄想,也就是能主觀意念來想東想西的,想的無非是自己放不下的,或較挂礙的種種大小事,想多當然會神經衰弱。而第七意識所起的妄想,是一般人不經意的妄想,或修行較有境界的人,所現的一種不想而念頭自己起來的妄想,此是第七識執取八識種子法塵而現起的念頭,也是我們根深蒂固的妄執習氣,若此第七識的妄執性不去,行者便無法證得法解脫。
「湧泉」若用於佛法法相時,則可謂「修多羅(sutra)之無量教義」,其有文義不盡,有如泉水流注不停之義,如《法華玄義》中言。「湧泉」本是一地名,位於臺州,臺州湧泉爲景欣禅師弘法所在地,景欣禅師是潭州石霜山慶諸禅師之法嗣。
臺州湧泉景欣禅師留有一名公案,名爲「湧泉騎牛」,其公案錄曰:「有 、德二禅客到,於路次見師騎牛,不識禅師,乃曰:『蹄角甚分明,爭奈騎者不識。』禅師驟牛(急速騎牛)而去。二禅客憩於樹下煎茶,師回下牛,近前不審,與坐 茶。師問曰:『禅客近離什麽處?』曰:『離那邊!』師曰:『那邊事作麽生?』彼提起茶盞。師曰:『此猶是這邊事,那邊事作麽生?』二人無對。師曰:『莫道騎者不識好。』」這是有名的景欣騎牛公案。
此公案在說明什麽?一爲二禅客自認爲從蹄角來說,此明明是一頭「牛」,奈騎的人不識,顯然沒騎的人定能識得此是牛 「認識本性」。既然此二人自喻能見牛,那禅師就來試試看。景欣禅師硬要將這邊事與那邊事讓此二人起分別心,雖同是在那邊喝茶,在這邊也喝茶,對於兩人的認知是同樣在喝茶,但當此兩人提起茶盞說在那邊也喝茶,禅師卻硬是說這是這邊的事,那邊事作麽生?使得兩人不知如何回答。
禅師丟下一句:「莫道騎者不識好。」顯然身爲禅師者,不知爲教化此兩人而有此一問,還是想與參問者一爭高低之勢,修行難就難在常不自覺地陷入泥沼中而不自知,希望禅師是爲教化而試問。
3.語體文解
福州雪峰義存禅師是一有修有證的大禅師,泉州南安人,俗姓曾氏,家事奉佛,出生時即茹素不葷,可說是一位再來菩薩。有一天義存禅師見一僧,即問他說:「今夏在什麽處?」本來是簡單一句話,希能引發禅機。本公案緣起於現象界,按語說:禅師又啓引言,尋機鋒開示學人矣!
此僧實答說:「湧泉!」僧的意思是說 今夏是在「臺州湧泉」景欣禅師處學法。按語說,湧泉是地名?是心境名?若是地名,則該地定有泉湧出水來;若是心境,應常打妄想。禅師套個正著,僧又被逮著了!
隨即禅師就故意忽略湧泉地名,而將議題導入心境,即問說:「長時湧?暫時湧?」汝常大打妄想心呢?或偶爾始有些許妄想生起?妄想境有如前述,相信此僧是有境界的妄想,也是在處理他第七意識的妄執性,如何認知?因他敢回答禅師說:「和尚您問不著!」
敢如此無視和尚問話的人,應是已證入「空」才敢目中無人,或已知參問叁昧者,能不爲禅師所戲耍者。當一個人知道修行原來就是這樣,要學習入空相;當得入空性後,很容易産生貢高我慢心而不察,此是小乘行者的通病,菩薩當覺知一切法而不被法縛,當然就不會被我慢心所縛。按語說:心常打妄想本是自家事,何勞禅師挂意!
禅師回說:「我問不著?」按語說:自家汙垢自己掃,我是幫不上忙,但連問一下也不行乎?此僧真是入空入得可以,故回答說:「是!」按語說:行者目無尊長,危哉!不理世間一切現象,本是守住空境,斷煩惱之法門。但否定世俗一切,卻會誤入空亡;行者應尋機回凡,否則不能再往前進,得悟入圓通境界。修行過程離不開「空、無相、無願」之修證,修證到後,還有「方便、願、力、智」等波羅蜜要行,理能自知,而事要圓融,才不會因要去法執而學「空」,反把「空」來執。
「師乃打之」,禅師乃不客氣地加以修理一番。按語說:禅師未免太老婆心切,何急切如是?乃欲破其執偏空,免墮入空亡也!修行者悟得「空」時並不是就究竟了,只是修行走到一半而已,還有「理事圓融」的修證要做,還有菩薩道要行,還有神通變化事要學。故一期之事圓,並不能妄執空而墮空亡,若墮空亡很容易爲空魔所趁,而從事毀戒、壞佛像、幹一切惡事而認爲無罪過,其於不自知時,已落入因果報應中,最後當從淪墜。希望修行者能好自體知,不要入空執而違世間一切事理,最初的也是最後的,戒律、紀律、尊師重道等還是要遵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