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心求正覺,忘己濟群生
自號山人的濟群法師,居于五老峰阿蘭若處。阿蘭若爲梵語音譯,意爲寂靜處。此處曾是近代高僧弘一大師住錫南普陀期間的掩關靜修之地,如今,刻有弘公手書的甘露井依然泉湧汩汩,清冽如昔。
泉邊品茗,岩下步月,如此閑適的山居時光,並不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事實上,它距鬧市不過幾步之遙。但能得門而入,無須跋涉,便是別樣洞天。人生,何嘗不是如此?
穿過甘露井所在的幾重岩洞,是掩映在竹影中的石砌禅房。屋中素樸的白牆上,挂著“發心求正覺,忘己濟群生”的木刻楹聯。這副集自《華嚴經》的對聯,不僅彰顯了大乘自利利他的核心精神,也是蘭若主人始終不變的願力所在。
正是在這份願力的推動下,十多年來,法師往返于蘭若與塵世之間,法音廣宣,度衆無量,足迹遍布海內外各地。由他參與創辦並擔任導師的戒幢佛學研究所,也在多年實踐中摸索出一套適合當代的佛教教育體系。弘法教學之余,法師還以文字般若與大衆廣結法緣,目前,已出版人生佛教、修學引導、戒幢論叢、以戒爲師四大系列叢書叁十余冊。其中,既有接引初學的啓蒙讀物,也有深入經藏的研究論叢;既有面向信衆的開示,也有僧團建設的指導。他對經教義理所作的現代诠釋,使無緣親聆法音的讀者得以品嘗法味,啜飲甘露。
日益繁忙的法務,使法師獨享山色的閑暇相應減少。就在剛剛過去的這個月,法師先是作爲“西園戒幢律寺第叁屆菩提靜修營”的導師,爲來自全國各地的數百位佛子作了爲期叁天的《心經》講座,並爲營員傳授叁皈五戒、菩提心戒,主持西園夜話、傳燈法會。緊接著,爲戒幢佛學研究所的學員們講授一周的《沙彌律儀》。然後又前往廈門,參加“第叁屆廈門佛事用品展”的開幕式。展會上,組委會特別提供了近百平米的展位,用于濟群法師佛學系列叢書的展示與結緣。月末,由法師發起並主持的“佛法與心理治療”研討會又在戒幢佛學研究所拉開序幕,這是國內教界和心理學界的首次正式對話,來自各地的法師及專家學者百余人參加了本次論壇。
舟車勞頓中的法師,依然有著山居時的淡定和從容。或許,這正是一個修行人“以出世心行入世事”的境界吧。因爲慈悲,所以入世度衆;因爲智慧,所以不著世間。
帶著對方外之人的好奇和向往,記者采訪了濟群法師。
2008.11
問:法師是如何選擇出家生活的呢?
答:其實我出家的經曆很簡單,當時年紀還小,對佛法和社會都沒什麼認識。之所以會選擇出家,主要還是因爲受家庭影響。如果說當時對佛教有什麼印象的話,那只是好感而已,而且這種好感還很朦胧。
因爲家中常常接待很多南來北往的出家人,也就結識了不少僧人。或許是緣分吧,他們都很喜歡我,經常帶我到各個寺院去。我從小就很喜歡寺院的環境和生活,所以,出家對于我來說是非常自然的選擇。
問:按佛教的說法,法師可謂“童真入道”,這對于您日後的成長産生了什麼影響?
答: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童真入道的確是很關鍵的因素。也就是說,在我尚未被世俗染汙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出家生活,而佛法思想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爲人生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另一個角度說,童真入道又使我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接受佛法教育,從而對我的成長和人格形成都産生了重大影響。
問:古德時常贊歎童真入道,這似乎與現代社會提倡的早期教育不謀而合。那麼,法師是否認爲童真入道是成爲一個僧人的最佳起點?
答:教界童真入道的人也很多,但其中有不少人的成長道路卻和我截然相反。他們像我一樣早早就出家了,在那樣的年齡,也談不上什麼明確的人生目標,多半只是受到家庭影響。如果剃度後不曾從學佛中獲得法益,對外界誘惑就不具備抵抗能力。隨著年齡漸長,開始和社會有所接觸,往往會因各種原因回到塵世。這幾年,佛學院畢業生中還俗者不少,其中相當一部分就是從小出家的。
由此,也促使我對童真入道的問題産生了反思。我認爲童真入道的優勢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在年齡上,可以有更多時間來修學佛法;二是在僧格養成,因爲一張白紙更容易接受佛法熏陶。但這兩點優勢,又恰恰是它的不足之處。少年出家,文化基礎多半薄弱,不利于將來對佛法的深入研究。再就是對社會缺乏了解,往往缺乏免疫力。
和童真入道不同的是半路出家,它也同樣有利有弊。其優勢在于:世俗生活都已經曆,既然發心出家,也能自覺將這些放下,不易産生動搖。另外,多數具備一定的文化基礎和社會經驗,爲今後深入經藏、利益衆生奠定了良好基礎。而不足之處在于:經曆了長期的世俗生活,習氣往往比較重,而人到中年後,性格多半已經定型,再要改變以往的不良習氣就很困難。這種人如果沒有強烈的出離心,又缺乏良好的修學氛圍,在寺院不用生活多長時間,就會原形畢露了。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很難說孰優孰劣。
問:曾在法師的著作中看到這樣一句話:“我似乎生來就是爲了出家的。”當時非常感動,我想這就是佛教中常說的“善根深厚”吧!
答:無論學佛還是出家,善根當然非常重要。就像一棵樹,如果根紮得深、紮得穩,就有能力抵禦外來沖擊。尤其在現代,僅靠寺院的一道圍牆很難與社會完全隔絕。所以一定要對出家身份有足夠的認同,而其中關鍵就在于對叁寶的信心。
就我自己來說,出家過程雖然比較簡單,也比較感性,但通過對佛法的深入學習,使我更堅定了這一選擇。因爲弘法的原因,對社會有了更多接觸之後,越發認識到,追求真理、智慧和解脫的人生是最有意義的。此外,出家生活清淨自在、無牽無挂,也非常適合我的性情。
問:您出家時,應該是宗教政策尚未落實之際。在那個年代,您是如何開始出家後的修學生活?
答:的確,當時宗教政策還未落實,佛教仍被社會視爲封建迷信。在這樣的大氣候下,整個教界的修學環境並不理想。
我最初是在福建甯德支提寺,當時出家人白天種田,早晚上殿,生活條件極其簡樸。在現在的人看來,應該說是相當艱苦。但他們都真心向道,信心道念非常堅固,沒有誰是爲衣食而出家。老和尚們生死之心很切,就是在那時,我才知道出家是爲了“了生死”。雖然還不懂得“了生死”究竟是怎麼回事,但現在回憶起來,應該是我最初接受的佛教教育。其後又到福建閩侯雪峰寺,基本還是繼續這種農禅並重的生活。這一方面使我養成了山野之人的氣質,並始終保持對大自然的喜愛;一方面也爲僧格養成奠定了良好基礎。這段時間的生活,對我日後的成長有著重要影響。
尤其不能忘記的是,在我成長過程中親近過的叁位老人家,一是福州鼓山湧泉寺的普雨老和尚,二是莆田廣化寺的圓拙老法師,叁是廈門南普陀寺的妙湛老和尚。他們成就我出家,成就我上學,成就我靜修,給我修學上的指導,給我創造弘法的條件。我從他們身上學到各種做人做事的美德,終身受用不盡。這也使我想到,一個人在修學佛法的過程中,依止善知識的重要性。
問:在今天,無論社會還是教界都有了巨大改變,修學環境更爲寬松。法師是否認爲,您當年所經曆的生活,對其他初出家者也非常重要?換句話說,對于剛剃度的人,什麼環境才是最理想的?
答: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生活環境。對于剛出家的人來說,最關鍵的,是接受成爲一個僧人的基本教育,也就是造就僧格的教育。關于出家後的教育,在佛教戒律中有非常明確的規定。如沙彌必須依止自己的親教師,不可獨立生活。即使受過比丘戒之後,還須“五年學戒,不離依止”。此外,剛出家也是僧格養成的開始,必須有善知識指導,有如法的修學環境。剛出家的人,大多有良好的初心,但不易持久。有句話叫做“出家一年,佛在眼前;出家叁年,佛在西天”,這份初心爲什麼會變質呢?關鍵還是因爲出家後未能繼續長養這一發心,結果半途夭折。
問:法師後來又就讀于中國佛學院,並長期從事教學工作。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又在教學之余從事弘法活動,面向社會及高校開辦佛學講座。當時弘法在國內尚未普及,整個社會對佛教還是充滿了誤解,此舉可謂開風氣之先。那麼,法師又是如何走上弘法道路的呢?
答:在中國佛學院學習時,還不知道弘法是怎麼回事。因爲出家前文化和佛學基礎都比較薄弱,所以只知道如饑似渴地學習。畢業後來到莆田廣化寺,在後山一個僻靜的地方繼續學習。讀書之余,也在佛學院講課。廣化寺的幾年生活,使我在佛學院所受的綜合教育的基礎上,對戒律、俱舍和唯識有了進一步的研究。1988年來到南普陀寺,在阿蘭若處靜修。這種清淨自然的環境,對我的學習、修行和弘法事業都有很大幫助。
廈門是個沿海開放城市,與東南亞及港臺有著頻繁的交流往來。由此,也有因緣接觸到很多來自海外的法師,並從他們的介紹中,對海外弘法事業的發展有所了解,這才使我萌生了弘法的願心。首先是在南普陀寺的圓通講堂,和湛如法師一起爲信衆開設“正信佛教”和“人生佛教”系列講座。當時我們還在廈大曆史系進修研究生課程,這一因緣又使我們得以在廈大舉辦“佛教文化研討班”,開始面向高校的弘法。其後,又應邀到各地舉辦佛學講座。我就這樣走上了弘法道路。
問:能否請法師具體介紹一下您目前的弘法事業?
答:從1992年開始,我一直在國內外舉辦各類佛學講座。在弘法過程中,我深切體會到社會對佛法的需求,而教界能夠從事弘法的人實在寥寥無幾。所以,培養人才是教界目前的當務之急,因爲“道在人弘”。我出家近叁十年來,從求學到教學,大部分時間都在佛學院。基于多年的教學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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