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的,直到解放,上头把佛像没收了,这才无佛可供了。爸爸还对她说,既然出了家,就要好好修行,今后才能有所成就。对她回来,父母高兴得不得了,希望她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把身体养结实些,想要什么,只要家里有的,一定满足她。
谁知道,回家第二天,她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心里极难受,极烦躁,好象长了一窝草,闷塞得几乎死去活来。去医院看病,不管吃什么药,都不顶用。她自己有一种预感,这病在家里好不了,非走不行。父母见她这个样子,又心疼,又不敢强留,只好把她送出家门口。她见父母的眼眶里都噙着泪水,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迈开步子,就朝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走的方向走去……
那时,正好有个名叫续灯的大和尚打她们家乡路过,碰巧她从一个在公安局工作的居士那里听到这消息,就在别人的点拨下去见这个大和尚。大和尚名气很大,在修持上很有见地,已有八个月断绝米饭,每天仅食一小点水果素菜。大和尚法相肃穆端庄,威严无比,陪她去的师父见了,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也有点害怕,可还是鼓起勇气叙说了自己的出家经历,希望大和尚为她指点一条去路。大和尚听罢,朝她凝视片刻,然后开口:“我可以把你介绍到别的庙子里去。至于我的庙子,规矩很严,每天只吃一顿饭,早上两点半就要做早课,你去了怕是受不了的。”
她一听,脱口说道,她出家时间虽不长,每天吃饭倒也只吃一顿,而且吃得很少,至于早起,她早已习惯每天凌晨两点钟就起床了。大和尚听她这么一说,似有点惊讶,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跟我去吧。”
她又惊又喜,马上跪下,连连给大和尚叩头。当地居士见她这么个一点不起眼的小尼姑被一个名气这么大的大法师收为弟子,顿时都对她刮目相看。
大和尚收徒的标准很严,在他的寺院里总共只有十来个僧人,多是尼姑,其中三个已授戒。因僚房还未完全盖好,暂时只能让三四个尼姑合住一间房。她去了后,大和尚对她特别关照,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个静室,让她能独自一人不受干扰地打坐修行。怪事又来了。她因读书不多,看经文很费劲,可是,当她打坐时只要想到那些经文,咦,原先看不懂的经文,那意思居然一下子变得明白起来。经文越读越多,饭却越吃越少,从一天只吃一碗饭,到两三天、三四天才吃一小点,再到后来变得滴米不沾,连听到米字饭字胃里都不舒服,到了开饭时间,跟大家一起坐进斋堂,至多稍稍吃两筷素菜。
恰逢九华山举行传戒大法会,大和尚叫人拿出一大叠钱,送她去九华山受具足戒,还让她受完戒后顺路拜一拜诸座佛教名山。那另外几个尚未受戒的尼姑,尽管出家都比她早,却一个都没给去。
命运,似乎注定要在她出家修行的路上设置特别的障碍。受完戒朝了山回来,一开始还好好的,一个月后,她的心里忽然又象长了草一样,闷塞得慌,不知干什么好,更没法静下心来打坐。那时庙里正在打禅七,象她这样终日坐卧不安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她狠狠心剁下半个手指,燃供给佛,钻心的疼痛,使她莫可名状的烦躁在两三天里稍有所减,可两三天一过,烦躁依旧。暝暝之中,有个声音在她耳朵里嘀咕:你得离开这里,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
当丹碧尊妹说到这儿,我请她停一下,让我瞧瞧她的手。
她把左手伸给我看。五根手指,不缺不残,看不出哪一根被截掉过。
“哪根手指?”
“喏,无名指。”
“剁掉多少?”
“喏,这么长。”她比划给我看,至少半节吧。人的手指,剁掉半节居然还能长出来,这种再生能力可也真够厉害的。
“上了药没有?”我问,“你倒受得了?”
“没上药,抹点香灰,用一块布裹了裹。一开始还好,又痛又麻,后来,嚯,很疼很疼……”她想起那时的情景,嘴里嚯嚯吹气,脸上却露出顽皮相,好象好玩似的。
“你看看她的胳膊。”智悟对我说。
“胳膊?胳膊怎么啦?”我不解。
智悟把丹碧尊妹的袖子撸了上去,我一看,呀,她的胳膊上烫了那么多疙疙瘩瘩的香疤!应该说,作为一个年轻女子,她的手臂长得不难看,曲线柔润,皮肤光滑细腻,可是,这皮肤上大大小小的蚯状物,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在中国佛教史上,曾有奇僧断臂求法,那到底只是千古绝唱;也有信徒燃指供佛,可毕竟也非常人之举。时至今日,连旧时出家剃度头上要烫疤的习俗亦被有关部门明文废止了。可眼下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竟有那么大的勇气,自己把自己的半节手指给剁下来,还把两条好端端的胳膊烫了那么些个疤洞!当今时代,各种各样的护肤用品层出不穷,旁氏、玛氏、雅雀、妮维雅、美白、大宝……林林总总,尉为大观。为永保青春亮丽,太太小姐竞相拿各种各样的霜膏脂粉往皮肤上抹,有人甚至不惜用开刀剜肉等方法来消除皱纹和斑点。而这位大小姐,何以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对现代人来说,恐怕真不大好理解哪。
佛教推崇施舍行善积累功德。施舍,最常见的自然是财产施舍,但财产只是身外之物,故财产施舍又称施外财;最高的施舍,则是人之自身,头目髓脑,皆可拿去,称为施内财。不过,象须奢提太子那样以身上的肉活活割下来供父母维持生命,那是佛祖前世的悲壮业绩,只有在《大方便佛报恩经》里才可读到;而月光菩萨布施千头方满菩提大愿,同样仅见之于佛经里的记载。对常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别说舍不得,一旦真的把命施舍掉了,你凭什么来修练?于是有了断指燃疤,以此证明发菩提心的真正决心。藏地实行***,人死后,将尸体背到***台,扔给秃顶鹰鹫,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屑也不剩,既让死者最后一次积累了大功德,又有利于环境保护,不占地,无污染,实在是功莫大焉。
“你走了没有?”望着丹碧尊妹充满稚气的脸,我不能不感慨,这个心地极单纯的女孩,在宗教的信仰上却真是虔诚至极。我请她继续说下去。
“走了。这个庙子规矩很严,也有个别人受不了日中一食,而悄悄离开的。我想我不能不声不响就走,师父对我有大恩,哪怕挨一顿骂挨一顿打,我也要向师父顶礼告假再走。我把东西理好后,披上袈裟,壮起胆子到师父那儿行了大礼。师父一见我这个样子,就知道我有重大的事情要跟他讲。他一听我要离开这里,气得手都哆嗦了。但在他的眼神里,更多的还是一种伤感。师父那么大年纪了,她对我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你师父多大年纪了?”我问。
“师父的确切年纪我们从来没问过,总有七八十岁了吧。”丹碧尊妹说。“我从九华山受戒回来,他就安排我在庙里担任了一个很重要的职位。可我,在这个庙子里总共也没呆上两个月,就要走了。师父说我是业障深重,呆不住了,所以来了几个月就要走。他把我呵斥了一顿,然后吩咐别人给我拿钱。我没想到师父还会拿钱给我。我们庙子持金钱戒,师父自己从不用手摸钱。他叫别人拿五百块给我。我心中好感动好感动,哭倒在地上,死活不肯要。师父一定要我收下,我说那我就拿一百块吧。师父说现在这个社会,一百块能派什么用,做路费也不够,你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呢。后来,他见我哭得很伤心,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要我今后不管到哪里,都要好好修行。我就这样离开了师父……”
“你离开后第一站去了哪里?”智悟问。她虽然在壤塘已跟丹碧尊妹在一起呆了一段时候,但听她这么详细地谈自己的出家经历,也是头一回。
“第一站,去妙音那里麽。”丹必尊妹说。“那时她还是个居士。在家里时我们两个就很合得来,我说我出家后一定把你给带着。我心里牵挂她,就回老家一趟,自己家都没到,就去她住的地方把她叫出来,说是让她送送我,偷偷跟我跑掉了。她什么都没拿,口袋里只有十块钱。她一直想出家,丈夫三年前已跟她离了婚,孩子扔给了她,她姐姐等家里人管着她,不许她出去。你看我那时胆子有多大,自己出家才五个月,就把她的头给剃了。我让她也穿上僧人的衣服,俩人一起往安徽九华山那里去。到了安徽宁国,车费已化掉三百几,五百块还剩一百多,我们不敢再坐车了,那就靠脚走吧……”
这两个青年女子,或曰一个半比丘尼,怀着对佛教的极度虔诚,开始了艰苦的跋涉。整整走了一天,不会少于六七十里吧,妙音病了,再也走不动,打听到附近山坡上有个寺庙,就赶去投宿。那庙又小又破,大殿正在整修,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见来了两个病病歪歪的女僧,说是请求住两三天,等其中一个病好了就走。出家人慈悲为怀,就让她俩在大殿旁的一间小屋住下了。第二天,妙音的病还未全好,丹碧尊妹也跟着生起病来。正是冬天,晚上,天上下着雪,雪片透过破屋顶飘进来,没有火炉,俩人冷得嗦嗦发抖,睡觉不敢把衣服脱掉。下半夜,俩人都睡得迷迷胡胡,只感到好象正在正在烤火,越来越暖和,越来越暖和,呀,那么热那么烫,快受不了啦……睁开眼睛,大吃一惊,原来蜡烛倒下点着了被子,烧起来了!手忙脚乱,乱扑乱打,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最后丹碧尊妹急中生智,把一只热水瓶里的开水倒在被子上,才用湿被子把火捂灭了。可是,老和尚借给她俩的蚊帐和被子已被烧成一堆炭灰。
第二天,她俩哭了一个上午。最后没办法,丹碧尊妹硬挺着去老和尚那里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挨了一顿臭骂。她想上街,用剩下的那一百多块钱买几条被子赔老和尚,然后离开这里。老和尚骂管骂,却不让她走,因为庙里还住着些居士,做早课或开法会没人带殿,她来了正好,可助他一臂之力。有两个居士见老和尚发火,得知昨夜失火,不声不响地去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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