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正觉禅师观点上的差异,与他们的宗派传承和个人的开悟经验有关。宗杲虽曾从曹洞宗僧人学禅,但因缘不契,后蒙湛堂文准、佛果克勤接引而开悟,故其后来的禅风,既见出杨歧派机辨无方、灵活多变的风格,也能见出黄龙派大开大合、圆融自在的宗风。尤其是湛堂文准强调在生活中了生死、在了生死中生活,成为宗杲终生奉持的禅行准则。另外,宗杲虽身处方外,而不能忘情世事,“爱君忧国之心与忠义士大夫等”。故广泛结交当朝官僚士大夫,力主抗金收复失地,这都使其禅法具有强烈的入世品格。宏智正觉师从枯木法成,而枯木法成之师则是北宋末年高僧芙蓉道楷。芙蓉道楷戒行谨严,不染世俗,宋徽宗曾赐紫衣和师号,道楷拒不接受。和同时期临济宗禅师不同,道楷与官僚和士大夫的关系相当疏远。对正觉禅学思想影响最大的丹霞子淳继承道楷的传统,极重坐禅,常让学人“把今时事放尽去,向枯木堂中冷坐去”。正觉的开悟,据说也是在“宴坐入道”后,听子淳讲到“空劫前自已”一语而豁然有省,正觉个人的禅悟体验对其谨严冷峭禅风的形成,有着直接影响。
有意思的是,虽然宗杲力辟默照禅,但他与宠智正觉的个人关系却很好,正觉临终曾致书宗杲,请他主持自己的后事。宗杲在正觉圆寂后,为其遗像作赞云:“烹佛烹祖大炉鞴,锻凡锻圣恶钳锤。起曹洞于已坠之际,针膏肓于必死之时。善说法要,罔涉离微。……个是天童老古锥,妙喜知音更有谁。”不仅对正觉一生作了很高评价,而且把正觉引为知音。这说明宗杲和正觉所争者是禅法正道,不关个人恩怨。
(八)看话禅与公案禅
看话禅是从公案禅中脱胎出来的,看话的“话头”、诸如“无”字、“庭前柏树子”、“东山水上行”、“乾屎橛”、“露”、“麻三斤”等等,都是宗杲从古德公案中拈提出来以供学人参究的。在宗杲应请所作的大量“普说”和“法语”中,宗杲多就前代祖师大德的悟道因缘开示学人。虽然宗杲对待这些公案的着眼点不同,但他的看话禅与公案禅千丝万缕的联凿是显而易见的。他说:“凡看经教及古德入道因缘,心未明了,觉得迷闷、没滋味,如咬铁橛相似时,正好著力。第一不得放舍,乃是意识不行、思想不到,绝分别,灭理路处,寻常可以说得道理、分别得行处,尽是情识边事,往往多认贼为子,不可不知也。”可见宗杲并不一般反对静坐,也并不一概反对参究公案,参公案作为接引初机的方便,自有其价值和意义。
但宗杲所创立的看话禅又与传统的公案禅不同,单从形式上看,看话的“话头”,指的是公案的答话,并非公案全部。如赵州“狗子无佛性”公案,宗杲让学人拈提参究的仅只是其间赵州的回答“无”字,并不让学人就整个公案去参究,而且宗杲还屡屡提到思量卜度整则公案,在公案的文句意旨上下功夫的徒劳无益,“千疑万疑,只是一疑。话头上疑破,则千疑万疑一时破;话头不破,则且就上面与之厮崖。若弃了话头,却去别文字上起疑,经教上起疑,古人公案上起疑,日用尘劳中起疑,皆是邪魔眷属。”
从内容上看,参话头与参公案也有明显的区别。学人参究话头与参究公案的出发点、目的和“方法”各不相同(如果说真有方法的话)。
1、有心参与无心参
这里的有心、无心,非世俗意义上的有意无意,而是指对心识知见在参禅悟道中的作用的不同看法。宗杲特别强调在参话头之前休歇一切心识活动。他说:“但将妄想颠倒底心,思量分别底心,好生恶死底心,知见解会底心,欣静解会底心,欣静压闹底心,一时按下,只就按下看个话头。”宗杲还认为参话头应于日用应缘处时时用力,待机缘成熟,自然贯通,不可克意用强。求悟之心过重,反倒成悟道的障碍。“赵州狗子无佛性话,喜怒静闹处,亦须提撕,第一不得用意等悟,若用意等悟,则自谓我即今迷、执迷待悟,纵经尘劫,亦不能得悟。但举话头时,略抖擞精神,看是个什么道理。”宗杲由此而肯定静坐习定的价值,认为修道参禅者首先应使心不放逸,十二时中意识保持寂静,如赵州禅师所云“老僧十二时中除二时粥饭是杂用心,余无杂用心处,”能如此真实行履,久之身心自然常寂。
而参公案者则不然,一些知解之徒,不于本分事上著力,专以拈提古人公案为日课,“将古德入道因缘,各分门类,云这几则是道眼因缘,这几则是透声色因缘,这几则是亡情因缘,从头依次第,逐则搏量卜度,下语商量”。知见纷纭,呈偈呈颂,但因缘真实悟处,脚跟未着她,所以“若不以古人公案举觉担撕,便如盲人放却手中杖子,一步也行不得。”宗杲认为这些禅和子病在知见太盛,不明禅不在古人、不在公案,而就在当下自己的本心。所以错用心识,忘已逐物,转求转迷。有人举祖师语云“正说知见时,知见即是心。当心即知见,知见即如今”来为自己辩解,宗杲则明白指出:祖师所说是开悟后的境界,而非未证未悟之前的事。对初机浅学,还是应该于自己本分事上着力,而不可乱逞知解,宗杲甚至认为,“纔涉秋毫知见,即蹉过脚跟下消息。脚跟下消息通了,种种知见,无非尽是脚跟下事故。”明心与知见,是本和末的关系,本立而道生,本心既明,不愁无知见。但如果本末颠倒,先后知见入手,则明心见性,遥遥无期。
2、参活句与参死句
宗杲曾提出参究话头的一个总的原则,即参活句,莫参死句。他强调:“夫参学者,须参活句,莫参死句。活句不荐得,永劫不忘;死句不荐得,自救不了。”“死句”、“活句”的说法在宋代禅林并不少见。与宗杲同时代且私交甚笃之慧洪,认为“夫语中有语,名为活句;语中无语,名为死句。”是说在禅机对答中,若能不受语言文字的限制,在看似答非所问中体现出玄旨来,则称活句,否则随问作答,堕在言句,则称“死句”。另一宋代禅师祖琇则认为,“活句”不应仅限于玄言妙语,万千世象中,凡能启人开悟者,都可称为“活句”。所谓“棒喝讥诃,戏笑怒骂,以致风声雨滴,朝明夕昏,无非活句”,祖琇的说法已经超出了参究公案或话头的范围,是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说明“死句”、“活句”问题,即凡能使人开悟的因缘,皆可称“活句”,它们可以是公案,可以是话头,也可以是形体语言(禅势)或大自然的“语言”,总之,并不限于语言文字一途。
宗杲所说活句、死句,也具有宽泛的意义。他甚至还在活句、死句外,另增加一“不死不活句”。在他看来,看禅师或学人的问答是死句还是活句,不应只就问答本身看,而主要看问答者是否有真实悟处。若真实证得本分,则出语皆为“活句”,若并无悟处,单以聪明知见示人,则言词再妙也仍属“死句”,宗杲据此对当时禅林的公案禅进行了激烈抨击,如他讽刺当时说法的禅师道:
如今人不曾亲证亲悟,只管百般计较,明日要升座,一夜睡不著,这个册子上记得两句,那个册子上记得两句。拼拼凑凑,说得一片如华似绵,被明眼人冷地觑见,只成一场笑具。
如此说法,如此评公案,不知让多少人死在句下。所以宗杲感叹道:“法本无曲,只为学者将曲心学,纵学得玄中又玄,妙中又妙,终不能敌它生死,只成学语之流,本是个无事人,却被这些恶毒在心识中作障作碍,不得自在。”赚煞学人慧命的“死句”,这种妄称禅师的语句为害最烈,因为学人自己不明,所误者自己,而师家不明,则一盲引众盲,从学者皆入荆棘丛中而不得出。
师家如此,学人中不明进路嗜好也比比皆是。如有一些人以“谈”禅和“解”禅为能事,走向口头禅、文字禅的歧路,宗杲举例抨击这种倾向说:
僧问云门:“如何是透法身句?”门云:“北斗里藏身”你作么生会?学者即大瞠却眼云:“北斗里藏身”。师家或权为沮抑,学者又连叫数声云:“北斗里藏身,北斗里藏身。”以谓把得定、作得主、不受转唤。……
宗杲又举一例:有一位居士爱说道理,宗杲即举云门“乾屎橛”话头让他参,并言明不得说“道在屎溺,道在稊稗,道在瓦砾,”不得说:“即色明心,附物显理,”也不得说:“处处真,尘尘尽,是本来人”之类。多日以后,此居士自称有个悟处,呈数首偈子,其一曰:“太虚寥廊强为名,任是僧繇画不成。何用寻源问端的,都无一法可当情。”宗杲向这位居士道:“作得颂也好,说得道理也是,只是去道转远。”此居士还未觉悟,又作一颂曰:“切忌谈玄说妙,那堪随声逐色。和这一橛扫除,大家都无见识”。这位居士虽然文字功夫了得,数首偈子也表现出一定见地,但终究是在文字知见上绕圈子。这样的偈子同样也可以用于其他的公案,丝毫显示不出其间的差异,这位居士虽然比上例中的师徒来得聪明伶俐,但所出言句皆非从胸襟中流出,是靠思索“构想”出来的,属于比量的东西,而不是由修证而得的现量,所以从根本上说这些都是死句而非活句。
3、亲证亲悟与多知多解
宗杲出道弘法不久,曾有一警世骇俗之举,即公开烧毁圆悟克勤所著《碧岩录》,在当时禅林影响很大。宗杲对自己师长的著作采取这种极端的态度,虽在不重权威的丛林也是罕见的。其缘由,据陵禅师在《碧岩录后序》中说:
……后大慧禅师,因学人入室,下语颇异,疑之,纔勘而邪锋自挫,再鞠而纳款自降,曰:我《碧岩集》中记来,实非由悟。因虑其后不明根本,专尚语言,以图口捷,由是火之,以救斯弊也。
可见宗杲毁《碧岩录》版,非否定其师的禅学观点,而是为抑制当时禅林由此书引发的种种流弊。无论是雪宝的《百则颂古》,还是克勤的《碧岩录》,都是禅宗典籍中的上乘之作,不仅见地纯正,而且文词优美,深入般若三昧,这些颂古或评唱皆从现量中来,非有修有证而不能出,孰料后来人不明就里,本末倒置,欲图快捷,径直从研习公案入手,以为通晓百则公案,作得数首偈子,也便与祖师把手同行,学人既有此病,又乏明眼禅…
《第八章 临济法门(三)——杨歧宗的建立 三、宗杲及“看话禅”》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