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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诗歌境界 导言

  导言

  

   本书研究的对象是禅宗诗歌。对文人禅诗文人创作的有禅意的诗歌的研究,近二三十年来涌现了相当数量的论文,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但仔细检点一番之后,笔者发现这些文章中涉及到禅宗诗歌的比较少见,站在禅本义的立场来研究禅诗也比较少见。近百年来大陆地区的禅诗研究论文,大多集中在对文人禅诗的研究上详本书附录《近百年禅诗研究论文要目》。专著方面,也出版了若干种研究文人禅诗的著作,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但这类著作同样是仅在有限的篇幅里涉及到禅宗诗歌。国内现有的禅诗研究著作,主要研究文人禅诗,而非禅宗诗歌,研究禅宗诗歌的专著迄今尚无一部。这些论著对禅诗文本的选取偏离主干,对禅诗文本的解读缺乏理性的省察与悟性的透入,由此形成了禅诗研究重心偏离、研究方法浅易等不足。

   当然,这种情形并非是近二三十年来所特有,而是由来已久。早在20世纪30年代,铃木大拙与胡适便分别站在偏重悟性和偏重理性的立场上,进行了一场中外闻名的禅学论争。铃木大拙有着极其深厚的宗教热忱,但片面强调禅宗 “反理性”、“反逻辑”,对禅宗缺乏理性的省察,容易把人引入迷宫,因此在胡适等人看来,铃木大拙的相关著作,为禅宗研究徒增一层不必要的淆乱。胡适具有史学家的冷静与缜密,对早期禅宗史的研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是在铃木大拙等人看来,胡适仅仅是钻入了考据一途,对禅宗精神境界缺乏体证,作为历史学家的胡适难以想像禅宗超出具象的“非时间性”。铃木说:“历史与禅都关涉着时间,但有本质上的区别。历史对于非时间性毫无所知,甚至把它当做一种虚构;禅却反要贯穿时间与非时间。禅的生命呈现在时间与非时间的矛盾。” 引自傅伟勋《从西方哲学到禅佛教》第310页,三联书店1989年版。  这两种倾向代表了禅宗研究中的重要倾向。直接或间接受此影响的禅诗研究,要么采取完全站在外部的、局外人的角度,缺乏禅意的感悟;要么一味沉溺其中,遇到不可解的公案、诗句,采取“反逻辑”、“反理性”的方法,使人读来仍然难得其解。

   这种情形在对诗禅关系的研究中也鲜明地凸显了出来。研究诗禅关系的著作很多,然而能够得其要领者似并不多见,正如季羡林先生所说:“诗与禅,或者作诗与参禅的关系,是我国文学史、美学史、艺术史、思想史等等中的一个重要问题。……仅就我涉猎所及,我发现这个问题的典籍,一千夺年以来,多得不得了。一直到今天,此风未息。论文专著,层出不穷。内容丰富,词彩动人,读起来令我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但是,一旦掩卷沉思,则又似乎没有在脑海里留下多少东西,杂乱而浑沌,一点也不明朗”,“诗与禅的根本问题依然存在,还没有得到解决。进一步加以探讨,是不可避免的。我并非此道专家,但是对此道的文献却确实阅读了不少。可惜的是,就我浅见所及,没有发现哪一个是搔着痒处的。”季先生得出结论说:“这些机锋的语言,看来五花八门,但是,据我看,纲只有一条,这就是中国汉语的模糊性。”季羡林《作诗与参禅》,见《禅与东方文化》第1页、21页、32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 这是非常客观的看法。确实,有相当数量的禅语完全不能从字面上来理解。其所以会产生这种情况,与禅僧普遍追求语言的新奇、玄妙有关。支持者谓此类禅语是禅师启悟学人的“断流语”,反对者则认为是迷惑人的故弄玄虚。岳珂《桯史·解禅偈》:“今之言禅者,好为隐语以相迷,大言以相胜,使学者伥伥然益入于迷妄。” 禅诗研究所要解决的,正是这“模糊性”中的禅悟内涵。阿部正雄指出,禅虽然超越了人的理性,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排除理性:“所谓一旦从理性或哲学上去理会和表达,禅的“认识”“悟”就衰退的说法,必须说从一开始就是没有根据的。真正的禅悟,即使它经过严密的理性分析和哲学思考,也决不会被毁坏。相反,分析有助于给自己阐明这种认识,并进而使人们能把这种认识的精微之处传达给他人,即使这要通过语言的中介。”阿部正雄《禅与西方思想》第29页,张汝伦、王雷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  

   有鉴于禅诗研究现状,本书尝试采取的方法,是理性与悟性并重,既入乎其中,进行直觉感悟,以心印心;又出乎其外,进行理性反思,冷静审察,以揭示禅宗诗歌所蕴含的佛心、禅韵、诗情。古哲时贤的相关研究成果,分别从悟性、理性等角度启发了笔者的思路,激发了笔者的灵感。虽然它们有或偏于理、或偏于悟的倾向,但将之统一起来,则可铸成理性悟性兼利的双刃剑。本书力图站在禅本义的立场上来论析禅宗诗歌,尝试运用理性与悟性并重的新思路来进行阐释。本书以禅宗诗歌为主体,探讨其表现的禅悟境界。需要说明的是,本书所探讨的禅宗诗歌,是指广义的禅宗诗歌,包括禅僧上堂说法时大量运用的偈语。与纯文学性的诗歌不一样,禅宗诗歌的着眼点不在于语言文字的华美,艺术技巧的娴熟,而在于其中所蕴含的佛教智慧、哲学意蕴、禅悟内涵、美感质性,因此,本书的重点也放在这里,书名《禅宗诗歌境界》,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禅宗诗歌是禅宗思想、禅悟思维的载体,禅宗诗歌的终极关怀是明心见性。体证“本来面目”是探讨禅宗诗歌境界的逻辑起点。“本来面目”就是澄明、觉悟、圆满、超越的本心。禅宗指出,随着二元相对意识即分别智的产生,人们逐物迷己,迷己逐物,清纯无染的“本来面目”遂受到情尘意垢的障蔽。为了重现 “本来面目”,必须“不思善,不思恶”,抛弃一切相对的知识。慧能的禅偈指出,本心如同“常清净”的明镜,即使蒙受灰尘,仍不改其清纯明亮,这就使得 “本来面目”突破了存在于遥远彼岸的“清净”的预设,而焕显为现实生活中的 “灰头土面”,即俗即真,即凡即圣,即色即空。

   与“本来面目”相关的著名禅语是青原惟信禅师见山三阶段的论述。见山三阶段表达了禅宗独特的审美感悟。第一阶段包含“原悟”混沌未分的准开悟状态和“执迷”二元意识生起所产生的迷执两个层面,第二阶段是“初悟” 时片面沉溺于否定性而缺乏肯定性,第三阶段则是“彻悟”时既有区别性又有肯定性、既有共同性又有独立性的体验。只有到了第二、第三阶段才是禅宗初悟、彻悟的境界。惟信禅语,以诗学象征表达禅悟体验,既植根于坚实的佛教理论背景,也体现着禅宗的掣电机锋。见山三阶段说,从禅宗审美感悟的角度,揭示了人类由“原我”的素朴到“自我”的迷执,由“自我”的迷执到“无我”的初悟,由“无我”的初悟到“真我”的彻悟的禅悟生发机制,高度浓缩了禅的智慧,蕴含着丰富的佛心、禅韵、诗情,对禅宗审美感悟有独到的阐发。

   在充分体证、理解了禅宗的终极关怀和禅宗审美生发机制后,本书尝试对禅宗诗歌进行具体分析,指出禅宗诗歌表征了对禅宗本心论、迷失论、开悟论、境界论的体证。

   禅宗本心论揭示本心澄明、觉悟、圆满、超越的内涵与质性。“郑州梨,青州枣,万物无过出处好”,禅宗诗歌以晶莹澄明、玲珑剔透的境界,描绘回归于本心的美好。禅宗诗歌运用了南岳万年松、庐山瀑布水等比喻本心的超越、永恒,以清泠甘洌的泉水比喻本心的纯真无染,以原本就有的田地比喻本心给人的寄托回归之感。禅宗对迷途不返的哀叹,织成一曲曲如怨如慕的怀乡哀歌,诗词修养精湛的禅师们,化用古典诗歌意境,抒写归乡的种种体验。禅宗诗歌所描写的生命本源,是“黄叶殒时风骨露,水边依旧石斓斑”繁华落尽见真淳的原真。禅宗诗歌大量运用了易于引发韶华迁逝之感的意象,如暮春、残花、杜宇、晚秋、西风、落叶、岁末、风雪、游子、客作、鸿雁等,来表达对精神故乡的憧憬与追寻。

   禅宗迷失论揭示本心扰动、不觉、缺憾、执着的状况及缘由。禅宗诗歌以丰富的喻象,生动地吟咏了本心的迷失。禅宗指出,由于逐物迷己,迷己逐物,人们如同“丙丁童子来求火”,不知本有佛性,而执幻为真,以致于“反认他乡作故乡”。殊不知“空花岂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六尘缘影,就永远没有了悟之期。禅宗还进一步指出,只要向外寻求,即使是求佛祖、求师家的开示,也都是迷执,所谓“心中妄想邪思觉,兜率西方觅世尊”,“茫茫尽是觅佛汉,举世难寻闲道人”,“砂里无油事可哀,翠岩嚼饭喂婴孩”。人人都有纯洁圆满的本心,却偏偏要落于知见的荒草,实则“从门入者非家宝。演宗乘,提祖教,千年枯骨何堪咬?”从各种感官之门得来的知识,并不是自己本具的自性。开悟的关键在于重现本心,不明此理,向外寻求,就会毫无所得。宗乘祖教,正如干枯的骨头,一味咬嚼它是得不到液汁与滋养的。

   禅宗开悟论揭示超越分别执着以重现清净本心的方法与途径。禅宗诗歌运用不二法门,将善恶、美丑、动静、明暗、多少、语默、净染等二元观念截断,搅酥酪醍醐为一味,熔瓶盘钗钏为一金,展现出动静一如、明暗无别、少多绝待、语默浑同的悟境,用“落花随流水,明月上孤岑”诉说着“不迁”的妙谛,用 “昨夜三更月正午”颠覆着日夜对峙的世俗观念,用“月印千江水,门门尽有僧” 体现着一多的融合。为了截断意路,禅宗大量设了“触背关”,通过是与非的意象对峙,将学人的思维逼到绝境,以促之突破触背关,跃入识情难测的非思量处。禅宗诗歌除了表现不二法门截断情尘意垢之外,还通过对临济三句、三玄三要、四喝、四照用、四料简、曹洞正偏五位、君臣五位、功勋五位、云门三句等吟咏,形成了别具特色的纲宗诗。

   禅宗境界论揭示明心见性回归本心时的禅悟体验与精神境界。境界论主要由四个部分组成,即一切现成的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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