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上的官运的来临。殊不知寄托在身上的东西,来时难以抗拒,去时无法挽留。所以通达的人,不会为显达而洋洋得意,也不必因穷困而趋炎附势。道德高尚的人对待轩冕与穷约一样乐观,所以无忧无虑。现在的人,如果这种寄托一时的外来之物一旦失去,就会忧心忡忡。由此看来,今天的人虽然由于得到了轩冕而快乐,但其志已荒疏,这就是为了追求外物、患得患失而葬送了自己,由于受时俗的影响而丧失了本性,这就是所谓本末倒置呀!
读了《庄子》的这段话,我们不难发现,王梵志这首诗简直是庄子哲语的韵文版。事实上,庄禅本来就是不分的。这一点近当代的研究者们大多已经意识到了。铃木大拙的《禅学讲座》在谈一东西方思想的差异时,举出富有禅意的东方思想代表人物就是庄子,这是意味深长的。徐复观、李泽厚等人在其著作中也指出了庄禅合一。禅宗认为,名誉、地位、财富常会蒙蔽了个真实澄明的本心;有了得失之念,就有了悲欢喜恶。而禅者应该超越悲欢、喜恶、得失,随缘即是福;一切相对的好恶、有无、贫富等等,都是分别心。分别的心使外界的一切都变成了我们桎梏。心中执有分别心,便不能见到真实。所以,凡是涉及到相对的见解,都应该加以扬弃,片刻也不让它停留心中。把这些对立的观念全打消了,禅悟之境才会出现。慧能说:“无者,无二相,无诸尘劳之心,……六根虽有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真性常自在”(《坛经•定慧品》)。得失、忧喜、尊卑、来去、穷通、贫富、有无等等,即是“二相”,执着“二相”,必将障蔽本心本性,因此禅宗把这种烦恼妄看成是为“尘劳”。尘指情尘,尘垢;劳指劳累、烦扰。这与《金刚经》名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息息相通:用不拘束的心,去做一切事情。高兴时不为高兴所拘束,悲哀时不为悲哀所局限,不为外物所奴役驱使,便得以解脱。
王梵志的这首诗,弘扬的就是这种禅的态度。只要消除了分别心,即可超越得失、忧喜,走出相对的沼泽,活出自在的人生。
在这首诗的底层,我们听到了庄禅相视的渊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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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照面不用镜
照面不用镜,布施不用财。
端坐念真相,此便是如来。
这首小诗谈的,是禅宗十分重视的发现自性寻找真我的问题。
“照面不用镜,布施不用财。”这两句奇兀警拔,因为它完全打破人的思维定势。不用镜子来照面。拿什么来照面呢?只能是自己的心。在这里,“面”指的是真实的本心本性,“镜”指的是感官之类的外物。我们永远无法藉助外物来认识本心,真我的发现必须靠我们自己向内心凝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盏智慧之灯,这盏灯就是真知佛性。“布施”是以财物施舍于人。即然是布施,按常理就必定用“财”,为什么诗中说不用物质之财呢?原来,佛教对布施有其独特的观点。在佛教看来,布施有两种,舍财济人为财施,说法度人为法施。在禅宗理论源头的《维摩经•菩萨品》里,便有放弃财施而主张法施的记载:长者子善德曾设布施大会,期满七日,维摩诘告诉他:“当为法施会,何用是财施会为!……(法施)谓以菩提起于慈心,以救众生起大悲心。……断一切烦恼一切障碍一切不善法。”并且,在禅宗看来,若只是为了追求功德而进行行善、财施,则这种善行都是虚伪的。崇信佛法的粱武帝见到东土宗禅初祖达摩大师时,问“朕建寺养僧,有何功德?”达摩毫不客气地回答:“无功德!”一起功德念,则不论是财布施还是法布施,都落入人天小果之中了。
“端坐念真相”,这是对不用镜、不用财的“照面”、“布施”的正面说明。“端坐”的“端”,既指形体之端正,也指意念之专一。“端坐”亦即坐禅。“真相”犹言“本来面目”,即本来的自己,真实的自己,未出生前即已含蕴在胎藏之中的纯真人性,也就是每个人都具有的真如佛性。它出自禅宗的经典著作《坛经•行由品》,又称“主人翁”及“无位真人”。
瑞严师彦禅师在石上坐禅时,通常只是默默地坐着,偶尔也会大声自言自语的说道:“主人翁!”然后自己问答:“睁开眼睛!”“是!”“将来不要被蒙骗了!”、“是,是!”如此地自问自答,是高深的禅境。人不论是谁,都由甲、乙两个“我”组成。乙是“世染的我”,甲是叫唤乙的自己,即“本真的我”。乙是外在的、众所周知的,而甲则是内在的,存于乙的深处。所以,甲乙之间的对话愈多,其人格愈能得到提升。临济禅师曾经对弟子说:“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在汝等面门出入,未得证据者,看,看!”——在你们的肉体之内,存在着超出时空的真实的人性,它进进出出于你的日用生活中,倘若你还没有找到它,那么就快点回光反省,与真实的我相会吧!无位真人活生生地出入于我们的毛孔,我们却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所以必须既超越感觉的经验,又不离开感觉的经验,即通过另一种经验坐禅(“端坐”),才能感觉得到,才能和乙我内部的甲我相会。一旦当满身世染的乙我,抖落了身上的世俗的尘埃,与澄明宁静的甲我相会时,我们便成了主人翁、无位真人,便见到了本来面目(“真相”)。“此便是如来”,这时的你我,便成了最高的精神实体如来了,这就是慧能所说的,迷人若能开悟,与大智人无别。不悟之时,有佛陀与众生的差别;一念若悟,众生即佛。由此可知一切万法,尽在自心之中,为什么不从自心顿性真如本性!只要明心见性,自然成就佛道:“若向性中能自见,即是成佛菩提因!”(《坛经•付嘱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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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不乐生天
我不乐生天,亦不爱福田。
饥来一钵饭,困来展脚眠。
愚人以为笑,智者谓之然。
非愚亦非智,不是玄中玄。
王梵志的诗往往有发语惊人的特点。不是字句的惊人,而是语意的警拔。“我不乐生天,亦不爱福田。”佛家谓人生前修行,死后更生于天界;积善行可得福报,犹如播种田地,秋获其实。谁不乐生天,谁不爱福田?而这个“我”却迥异常人。为什么呢?修行、积善这些行为本来都是好的,但如果把注意力集中于生天、得福上,则修行、积善便失去其纯洁性,而蒙上了一层功利主义的阴影,这样的修行、积善便大打折扣:“若欲存情觅佛,将网上山求鱼”;“头陀阿练苦行,希望后身功德。希望即是隔圣,大道何由可行”(宝志《大乘赞》);“智者知心即佛,愚人乐往西方”(志公《色空不二》)。所以,连生天、得福的念头都要打消,“不乐”、“不爱”。但这并不等于说就可以不修行、不积福了,只是采取一种更纯正的心态而已。
“饥来一钵饭,因来展脚眠。”这是禅宗随性适意的生活的写照。《传灯录》卷六《慧海》载,“有源律师来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问:“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古宿尊》卷四临济禅师说:“道流,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着衣吃饭,困来即眠。”饿了吃,困了睡,看时容易做时难。多少人吃饭时不肯吃饭,而是贪心大炽;睡觉时不肯睡觉,计较蜂起。“凡夫”的可怜之处,就在于他们“任生不得生,求眠不得眠”(《凡夫真可念》)。相反,如果在吃饭睡觉这些行为上,仍然能够体会到生活的意义,这才是禅心。有人到柏林寺参学,参见主持赵州和尚,说:“弟子第一次到这里来,请师父教我修行。”赵州问:“你吃过饭没有?”“吃过了。”“那么,去把碗洗一洗吧。”——领悟、修行及日常生活属于同一件事情,禅宗主张“任运自然”,“一切无非佛事”(志公《事理不二》,要能够切实领悟到这种真实,并加以维持才是修行。如果“向外觅功夫”,那么只是个痴顽的俗汉。
“愚人以为笑,智者谓之然。”“愚人”,指不明白饥来吃饭困来眠、日用即道的那些人。“智者”则与之相反。这两句从不同的方面写世人对“我”所采取的禅修之道的看法。愚人嘲笑“我”,以为这很愚蠢;智者赞许“我”,以为这是大智慧。而“我”又是如何看自己的呢
“非愚亦非智,不是玄中玄。”“我”自己认为,这样修禅既不是愚也不是智,更不是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因为只要起了“愚”“智”等分别心,便离开了禅。饥餐困眠,脱落身心。作者在这里,不但把以“我”为愚的看法消除,而且把以“我”为智的看法也消除了。而真正的透脱自在之境,正存在于此。
禅是平常的、常切的,它存在于日常琐事之中。因此,在寒暄、洗脸、吃饭等生活细节,都有平常心的妙用。在这生活的自然平淡中,感受到宁静与愉悦,才是真正的禅。用《坛经•自性真佛解脱颂》来说就是:“若能心中自有真,有真即是成佛因。自不求佛觅佛,去觅总是大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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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莫漫求真佛
莫漫求真佛,真佛不可见。
妙性及灵台,何曾受薰炼
心是无事心,面是娘生面。
劫石可动摇,个中无改变。
这首诗谈的是“自见本心,自成佛道”(《坛经•付嘱品》)的主旨。
“莫漫求真佛,真佛不可见。”“真佛”,指自己的本心,即每个人都有的纯真佛性。佛教认为,人的本心本是纯洁无邪的,只是受了外在的“客尘烦恼”的蒙蔽,才隐没在污浊之中,因此要使迷惘的人生转化为觉悟的人生,就必须恢复清净的本来面目。佛教的法相宗主张阿赖耶识因受外界事物的熏习,成就业种而使人在六道轮回不已,要想获得解脱,必须通过修习,转染为净。佛教的北宗禅法,则主张对心灵这面镜子,“时时勤拂试,莫使有尘埃”。作者在这里,运用的却是慧能大师所开创的南宗禅,徒喝一声:不要徒劳无益地“求”什么“真佛”,因为“真佛”本来就安处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怎么可能通过向外寻求来得到呢?
“妙性及灵台,何曾受薰炼
”这是对上两句的补充。“妙性”和“灵台”,这里指的都是人的未经受外物蒙蔽的本心,即真如佛性,它是不曾受到客尘烦恼的“薰炼”,而失去原本的光明的。它原本就赤洒洒净裸裸光灿灿地袒露在那里的。“心是无事心”,这种不受任何拘束的空灵与自由的心,没出生前就已存在。“面是娘生面”,这个本来面目,天真独朗,不为后天而改变。
“劫石可动摇,个中无改变。”这两句是对上文进一步的深化。“劫石”,佛经中指极大的石头,或方广四十里,或方广八十里,或方广八百里。佛经上说,用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天衣,每隔无限长远的时间来拂拭这石头一次,等到经拂拭得消失时,才是一小劫、一中劫、一大劫。劫石动摇,指极其长远的时间。诗中用的假设句说,不论经历了再长远的时间,,真如自性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常清净的佛性,永远存在,永不变化。既然“佛性常清净,何处惹尘埃”,又哪里会受什么“薰炼”,又何必去外求才能得到呢?
这首诗宣扬直指本心、本心即佛,与南宗禅思想实出一辙。
《经典禅诗 第十章 名僧禅诗欣赏 一、王梵志禅诗》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