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以“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待他。我们四人到了那儿,一切如仪之后,香灯师即给我们安单位,单位安好,我向香灯师请个假,即下楼去看海秀。
受过戒的人比没有受戒的人,到丛林下吃香多了!当我下了四堂楼,打算到客堂去找海秀时,在斋堂楼的前面正遇见他同一位老戒师父,肩摩着肩缓步从外面走来。此际他也看到了我,紧走几步,到了我面前就问我到客堂里以后的情形,我一一告诉了他。他说:“那就好了!我下午就回南京,到戒期圆满我再来接你。”说过,他把带来的一点钱拿了出来,留够他回南京买车票的,其余的都交给了我。他即随那位老戒师父向客堂走去,我也回了四堂楼。下午他又到四堂楼来看我一次,并说些要我保重的话,即迳自回南京去了。
海秀回了南京,使我这个第一次出远门的人,不无孤独寂寞之感!好在同路上山的三位戒兄,待我很友善,举凡他们有什么事或外出游览,总是邀我同行,因此,在开堂之前减去了不少的寂寞,同时也游遍了宝华山的名胜古迹。如:寺外的戒公池、环翠楼、祖堂、宝塔、龙池、老虎洞、拜经台;寺内的无梁殿、铜殿、韦陀殿、戒坛,以及许许多多的什么殿,什么堂等等,无不留有我和他们三位戒兄的脚迹,并且有时候假借去大寮(厨房)提水或打饭之便,也常跑到山门外,与那些边晒太阳边捉虱子的老修行们闲聊聊。如果正聊着突然看到一个身穿黄海青(宝华山的引礼师及其他的戒师,都是穿黄海青)的人从山门内踱出来时,我们则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赶快顺着围墙从小角门溜进大寮。
宝华山神奇古怪的故事很多,那些自命“老宝华”的老修行们,不摆则已;一摆起来就没有个完,什么山神土地受戒啦,韦陀菩萨化缘啦,青龙显圣啦,黑虎护法啦,乾隆皇帝寻父啦,八叉和尚不拜君啦,老鼠听梆过堂啦,文海祖师上吊啦,他们一摆起来,那种眉飞色舞,唾沫四溅的表情,使人看到有趣极啦!可惜当时没有照相机,有的话,拍一张下来,现在拿出插入这段文中,一定会为我这只秃笔生色!因为他们各式各样的形态,都像活罗汉呀!
我们希望的日子,也可以说是我们最怕的日子终于来了!一天早粥后,四堂楼的香灯师发布了一项消息,说:“凡是住在本堂的新戒,今天上午一律要把头剃光;剃好了听招呼去洗澡,洗好澡各人把各人的行李整理一下,准备进(戒)堂。”大家听了当然不敢怠慢了!于是,剃头的剃头,洗澡的洗澡,整理行李的整理行李,忙得像戏班子搬家似的。等一切忙好了,香灯师带我们到了大殿前面的丹墀里,他向一位穿黄海青的引礼师合了合掌,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即告退了;而我们一群则像待宰的羔羊,就任凭几个手里拿着杨柳条子的青年引礼师摆布着。他们大概是受了“天何言哉!万物生焉”的思想,在编班的时候不言亦不语,只要他们认为你的头合乎他们的标准啦,先向你剃光了的头上打一条子,而后再指定你站在右边或是左边,等到按高矮的次序一班班站好啦,再由各班班头依次把该班人的法名、字号,写好交给引礼师,接着即轮到“点名”。在点名的时候,有一位戒兄大概是军人出身吧,引礼师喊到他的法名时,他答了一声:“有!”被那位担任点名的引礼师,著实地在光头上抽了几条子,然后以警告的口吻大声对他说:“以后再喊到你的法名的时候,要答:“阿弥陀佛”,不准答“有!”知道么?”那位戒兄哭丧着面孔,又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是!”惹得几位引礼师,不禁捂着嘴巴直扭脖子!
我生平所接触的人物中,最不讲理的,最冷酷的莫过于宝华山戒期里面的引礼师。他们待新戒的态度是:“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也就是说他们打了你,骂了你,你有理也好,无理也罢,你只有念:“阿弥陀佛”的份儿,绝对不可以辩白。否则的话,他们就会把你打死,拉到单(床)底下去!
记得,在戒期开堂的一天,一位手执格栓子(打人的木棍)的引礼师父,对我们新戒说:
“你们既然发心不远千里而来山受戒,就应该把在小庙时的一切习气、毛病收起来,今后行、住、坐、卧一切的一切,都要听我们引礼师父招呼。引礼师父说:西瓜是木瓜树上结的,你们就跟着说:西瓜是木瓜树上的结的。引礼师父说:茄子是葫芦藤上生的,你们就跟着说:茄子是葫芦藤上生的。如果谁个胆敢不依言教,自作聪明,说西瓜不是木瓜树上结的,茄子不是葫芦藤上生的话,休怨引礼师父不慈悲,就用格栓子把他打死,放在单底下,等到戒期圆满,一齐抬到化尸窖里去烧!”
阿弥陀佛!我想,胆子稍微小一点的人,不要说去受戒啦,就是听到这段话,也会吓得昏倒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但这并不是耸人听闻之言,据说在我们戒期之前,确有其事哩!
也不知是我的业障太重,还是活该倒霉!一个法名叫演华的戒兄,偏偏与我同班。在编班点名的那天,也就是开堂的一天,引礼师父点名点到我们一班的时候,他本来喊的是“演华”,因为他是南方人,他的话我有点听不清楚,我只听懂一个“华”字,便以为他在喊我,连忙合起掌来答了句:“阿弥陀佛”!他听了先抬头看我一眼,接着就刷刷照我头上打了两条子,我立时感到头上火辣辣的难受!打过了,他才喝问我:“你叫什么名字?”“阿弥陀佛!我叫真华。”“我喊的是演华,你为什么答应?”“阿弥陀佛!我……”“你什么?”
我见他又把杨柳条子举起来,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有敢再说出理由来,结果还是“阿弥陀佛”救了我!
近年来,寺院传戒,戒师们对待老年的新戒慈悲、方便,这作风很值得称赞,而在宝华山与这种作风恰恰相反。引礼师父对四十岁以上的新戒,特别严紧,特别厉害,他们认为四十多岁才来受戒,一定是中年出家的,中年出家的人在俗时的习气比较难改,说不定会原封不动地都带进佛教里来。这样的人受了戒与自身无益,与佛教有害,所以必须用恶辣楗槌,使他们知所惭愧,庶几能革面洗心,精勤学道!因此,引礼师对年老新戒常说:“你们在家享福享够啦,啃不动鸡骨头啦,要出家受戒来佛教里当老和尚啦!”
话又说回来,宝华山的引礼师们虽然对新戒们的态度近乎野蛮,但对仪规却不马虎。他们在四威仪中时时处处都能作新戒的榜样,为新戒的良导;稍有善根的人,在一个戒期中确能获得不少的法益,尽管所学多是偏于形式(戒相)的,而在住持佛法方面来说,其功仍不可没!当然,除戒相之外,如果再能够去发挥“戒法、戒行”的真义,“律宗第一山”的美名,宝华山实当之无愧!只可惜他们“知少为足”,“浅尝辄止”般地滞留于形式一面了!
除此之外,宝华山最使人感到遗憾的,还有“人事问题”和“烧小锅子”。现在先谈人事问题:
宝华山的人事不和睦,可说是:“由来久矣”!在大名鼎鼎的见月律师时代,就开其端倪了!他老人家曾因人事的不协调,而四次离开宝华。据他自述的《一梦漫言》上说,与他最过不去的是香雪阿阇黎,香雪阿阇黎有一次住在苏州,听说三昧和尚在宝华山入灭了,衣钵也传与见月律师了,很不高兴,从苏州坐船路经龙潭,他都“不进宝华山”。后来虽经“达照师手书劝谏”,勉勉强强到山礼三昧和尚的骨塔,但不久因为在大悲殿刻他自集的《楞严贯珠》,又与见月律师闹翻了,他曾毫不留情地讥笑见月律师说:“今在内刻经嫌其不净,将来屋虚单空,尘厚草深,恐无人为伴扫除”了!极有修养的见月律师听他这么一说,也来火啦,遂以“师慎重其言!龙天常住,先人光明,想不致此,无劳为某远虑。”几句话反驳香雪,结果弄得香雪阿阇黎悻悻而去,死也不肯再回宝华山了!因此宝华山种下了人事不能协调的深因。
我在宝华山受戒的时候,人事的不协调,最显著的地方,是堂里与外寮。在没开堂以前,一天我同一位戒兄去大寮打饭,东板堂里的一个小引礼也去打饭;因为他的饭桶放的地方妨碍了饭头师的工作,饭头师即大发雷霆,顺手把饭桶丢了一丈多远,而且粗里粗气地骂着说:“妈拉个巴子,你的眼睛呢?”那位小引礼便一声不响地捡回饭桶,又按次序放在锅台上。后来我问住在大寮里担水的一位戒兄:“一点小事,饭头师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他说:“这是司空见惯了的事,原因是:堂里的人看不起外寮里的人,而外寮的人就不买堂里的账,因之,彼此弄得冤家一样!”我又问他:“堂里的人为什么看不起外寮的人呢?”他说:“堂里的人有这样的几句话:“打架是个傻和尚!吃饭跟俩和尚!念经是个哑和尚!”来挖苦外寮的人。外寮的人都是斗大金字不认识一布袋的老粗,当然不会编什么名堂反唇相讥啦,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在粗言老拳上占点便宜!”
人事的不协调,谈到这儿为止,现在再来谈谈“烧小锅子”。
谈到烧小锅子,想来也真使人伤心!然这种家风(老住在宝华山的人,说烧小锅子是宝华山的家风),起因也有三百来年了!我读《一梦漫言》,看到上面有这样的一段记载:“先和尚(是见月律师对三昧和尚的称呼)在日,有三太监皈依。孙太监号顿悟,刘太监号顿修,张太监号顿证。豫王渡江,逃进山中,先和尚未回,是达(照)师悬像披剃,及至先和尚返山,彼等各住一房。於(弘光元年)九月三十日,刘顿修和香(雪)达(照)二师等议,欲自房起爨(另起炉灶,烧小锅子),俱已允之。十月初一日,请余至房中吃茶,诸师先已在座,顿修向余叙说起爨事谓:“香师等俱允,今对新方丈说之。”余云:某既是方丈,何不同论?私先允已,后乃令知。今有三事奉告:一者:先和尚,凡诸方请期(传戒),若有私火鼎铛之类,必令先毁,同一大厨,后乃赴请。今涅槃未满四月(三昧和尚于同年六月初四日涅槃),谁敢于本常住别房私爨?此欺先人,断不可为。次者:必要起爨,待余死后,或可任为。(这一句话,遗害无穷)三者:余有因缘别去,…
《参学琐谈》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