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堆满了东西,自己青年时代的热血与斗志是不是还在呢?
在时光的变迁中,有些事物在增长,有些东西在消失,最可担忧的恐怕是青春不再吧!许多事物我们可以决定取舍,惟有青春不行,不管用什么方法,它都是自顾自行走。
记得十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我住在屏东市一家长满臭虫的旅店,为了想看内埔乡清晨稻田的日出,凌晨四点就从旅店出发,赶到内埔乡天色还是昏暗的,我就躺在田埂边的草地等候,没想竟昏沉沉地睡去了,醒来的时候日头已近中天。
我捶胸顿足,想起走了一个小时的夜路,难过得眼泪差一点落了下来,正在这时,我看到田中的秧苗反映阳光,田地因干旱而显出的裂纹,连绵到天去。有非常之美,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立即转悲为喜,感觉到如果能不执著,心境就会美好得多。
那时一位农夫走来,好意地请我喝水,当他知道我来看日出的美景时,抬头望着天空出神地说:“如果能下雨,就比日出更美了。”我问他下雨有什么美?他说:“这里闹干旱已经两个月了,没有下过一滴雨,日出有什么好呢?”我听了一惊,非常惭愧,以一种悔罪的心情看着天空的烈日,很能感受到农夫的忧伤。
后来,我和农夫一起向天空祈求下雨,深切地知觉到:离开了真实的生活,世间一切的美都会显得虚幻不实。
假若知道有阳光或者没有阳光,人都能观照的角度,就知道了舍与不舍,都是在一念之间。
不只是搬家,每个人新的一天,都是从这一站到那一站,在流动与迁徒之中,只在不忘失自我,保有热血与志气,到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
我们现在搬家还能自己作主,到离开这个世界时也是身体的搬家,如果不及早准备,步步为营地向光明与良善前进,到时候措手不及,作不了主,很可能就会再度走进迷茫的世界,忘记自己的来处了。
如果要我选择一种最喜欢的花的名字,我会投票给一种极平凡的花:“含笑”。
说含笑花平凡是一点也不错,在乡下,每一家院子里它都是不可少的花,与玉兰、桂花、七里香、九重葛、牵牛花一样,几乎是随处可见,它的花形也不稀奇,拇指大小的椭圆形花隐藏在枝叶间,粗心的人可能视而不见。
比较杰出的是它的香气,含笑之香非常浓盛,并且清明悠远,邻居家如果有一棵含笑开花,香气能飘越几里之远,它不像桂花香那样含蓄,也不如夜来香那样跋扈,有一点接近玉兰花之香,潇洒中还保有风度,维持着一丝自许的傲慢。含笑虽然十分平民化,香味却是带着贵气。
含笑最动人的还不是香气,而是名字,一般的花名只是一个代号,比较好的则有一点形容,像七里香、夜来香、百合、夜昙都算是好的。但很少有花的名字像含笑,是有动作的,所谓含笑,是似笑非笑,是想笑未笑,是含羞带笑,是嘴角才牵动的无声的笑。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见到含笑开花了,我从院子里跑进屋里,见到人就说:“含笑开了,含笑开了!”说着说着,感觉那名字真好,让自己的嘴角也禁不住带着笑,又仿佛含笑花真是因为笑而开出米白色没有一丝杂质的花来。
第一位把这种毫不起眼的小白花起名为“含笑”的,是值得佩服的人,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在花里看见了笑意,或者自己心里饱含喜悦,否则不可能取名为含笑。
含笑花不仅有象征意义,也能贴切说出花的特质,含笑花和别的花不同,它是含苞时最香,花瓣一张开,香气就散走了。而且含笑的花期很长,一旦开花,从春天到秋天都不时在开,让人感觉到它一整年都非常喜悦,可惜含笑的颜色没有别的花多彩,只能算含蓄的在笑着罢了。
知道了含笑种种,使我们知道含笑花固然平常,却有它不凡的气质和特性。
但我也知道,“含笑”虽是至美的名字,这种小白花如果不以含笑为名,它的气质也不会改变,它哪里在乎我们怎么叫它呢?它只是自在自然地生长,并开花,让它的香远飏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事物都与含笑花一样,有各自的面目,外在的感受并不会影响它们,它们也从来不为自己辩解或说明,因为它们的生命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明,不需要任何语言。反过来,当我们面对没有语言,沉默的世界时,我们能感受到什么呢?
在日本极有影响力的白隐禅师,他曾设计过一则公案,就是“只手之声”,让学禅的人参一只手有什么声音。后来“只手之声”成为日本禅法重要的公案,他们最爱参的问题是:“两掌相拍有声,如何是只手之声?”或者参:“只手无声,且听这无声的妙音。”
我们翻看日本禅者参“只手之声”的公案,有一些真能得到启发,例如:
老师问:“你已闻只手之声,将作何事?”学生答:“除杂草,擦地板,师若倦了,为师按摩。”
老师问:“只手的精神如何存在?”
学生答:“上拄三十三天之顶,下抵金轮那落之底,充满一切。”
老师问:“只手之声已闻,如何是只手之用?”
学生答:“火炉里烧火,铁锅里烧水,砚台里磨墨,香炉里插香。”
老师问:“如何是十五之前的只手,十五以后的只手,正当十五的只手?”
学生伸出右手说:“此是十五以前的只手。”
伸出左手说:“此是十五日以后的只手。”
两手合起来说:“此是正当十五日的只手。”
老师问:“你既闻只手之声,且让我亦闻。”
学生一言不发,伸手打老师一巴掌。
一只手能听到什么声音呢?在一般人可能是大的迷惑,但禅师不仅能听见只手之声,在最广大的眼界里从一只手竟能看见华严境界的四法界(理法界、事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有禅师伸出一只手说:“见手是手,是事法界。见手不是手,是理法界。见手不是手,而见手又是手,是理事无碍法界。一只手忽而成了天地,成了山川草木森罗万象,而森罗万象不出这只手,是事事无碍法界。”
可见一只手真是有声音的!日本禅师的概念是传自中国,中国禅师早就说过这种观念。例如云岩禅师问道吾禅师说:“大悲菩萨用许多手眼作什么?”道吾说:“如人夜半背手摸枕子。”云岩说:“我会也!”道吾:“汝作么生会?”云岩说:“遍身是手眼!”道吾:“道太煞道,只道得八成。”云岩说:“一师兄作么生?”道吾说:“通身是手眼!”
通身是手眼,这才是禅的真意,那须仅止于只手之声?
从前,长沙景岑禅师对弟子开示说:“尽十方世界是沙门一只眼,尽十方世界是沙门全身,尽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尽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里,尽十方世界无一人不是自己。”这岂只是一只手的声音!十方世界根本就与自我没有分别。
一只手的存在是自然,一朵含笑花的开放也是自然,我们所眼见或不可见的世界,不都是自然的存在着吗?
即使世界完全静默,有缘人也能听见静默的声音,这就是“只手之声”还有只手的色、香、味、触、法。在沉默的独处里,我们听见什么?在噪闹的转动里,我们没听见的又是什么呢?
有的人在满山蝉声的树林中坐着,也听不到蝉声;有的人在哄闹的市集里走着,却听见了蝉声。对于后者,他能在含笑花中看见饱满的喜悦,听见自己的只手之声;对于前者,即使全世界向他鼓掌,也是惘然,何况只是一朵花的含笑
有一天,佛陀到了一座名叫一那罗的村落乞食,走到一个婆罗门农夫的农田附近。
那进已近中午了,婆罗门农夫正在分送食物给五百位犁田的工人,看到佛陀正托钵远远走来,他故意为难地对佛陀说:“瞿昙(佛陀的名字)!我今天努力地耕田下种,才能得到食物,你也应该像我一样耕田下种,才有资格得到食物呀!”
佛陀听了并不生气,他回答道:“我也是耕田下种来得到我的饮食呀!”
婆罗门说:“我们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你下田耕作,你说你也下田,那么,你的犁在哪里?你的牛在哪里?你的轭、你的*、你的牛鞭又在哪里?你又是播什么种子呢?你是如何耕田的呢?”对于咄咄逼人的婆罗门,佛陀以一种极宽容慈悲的态度来面对,他对婆罗门和围聚在旁边的工人说了一首偈:
信心为种子,苦行为时雨;
智慧为犁轭,惭愧民为辕。
正念自守护,是则善御者;
包藏身口业,如食处内藏。
真实为真乘,乐住无懈怠;
精进无废荒,安稳而速进;
直往不转还,得到无忧处。
如是耕田者,逮得甘露果;
如是耕田者,不还受诸有。
这首偈非常优美,同时也说出了佛陀的基本教化和精神,译成白话是:
信心是我播的种子,苦行是灌溉的雨水;
智慧是我所耕的犁,惭愧心是我的车辕。
我以正念守护自身,如同驾御我的耕牛;
抑制身口意的恶业,就像在我田里除草。
我用真实做为车乘,乐住其中而不懈怠;
精进耕作而不荒废,并且安稳快速前进;
我一直前进不退转,到达了无忧的所在。
这才是真正的耕田,能耕植出甘露果实;
这才是真正的耕田,不再受轮回的痛苦。
佛陀说完这首偈,婆罗门大为感动,禁不住赞叹说:“您才是世界上最会耕田的人呀!”于是盛满了最香美的食物供食佛陀,佛陀没有接受他的食物,说:“不因说法故,受彼食而食;但为利益他,说法不受食。”因为在佛制里,说法是纯粹利益他人的行为,不能为了食物而说法。
这个故事出自《杂阿含经》,是佛陀所说的“耕心田之法”,也明白说出“比丘”和“乞丐”的不同。在佛陀的时代,比丘固然以乞食延续生命,却不同于一般的乞食者。所谓“比丘”,就是上从如来乞法以练神,下就俗人乞食以资身,俗世乞人只乞衣食不乞法,所以不能称为比丘。
从前,佛陀在舍卫国乞食的时候,遇到一位年老的乞丐,乞丐就说:“佛陀摄杖持钵乞食,我应该也算比丘了。”佛陀就为他说了一首偈:“所谓比丘者,非但以乞食;受持在家法,是何名比丘?于功德过恶,俱离修正行;其心无所畏,是则名比丘。”老乞丐听了大有所悟,终于从乞者成为比丘。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不能完全有依赖别人而独自活存,因此必须怀着宽容与感恩的心情。从前,大部分人是农夫,他们可以坦然地说是自耕自食,现在只有少部分的人是农夫,大部分人都不能亲自到田里播种和耕田了,我们究竟凭什么受食而不感到惭愧呢?
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回到自我,先来耕自己的心田,播种信心、开发智慧、精进努力,追求真实的自我、拔除妄念的杂草,这样才能不愧于天地的养育,坦然地前进呀!
《如意菩提》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