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畏可爱的业力
方伦居士著
选自菩提树月刊第十卷第九期
宇宙万有的缘起,或六道轮回的缘起,在佛门中,各宗的看法不同。小乘教,认为是业感缘起。言万法皆由业感所生,有情若不起惑造业,则一切皆无。以有业故,乃有身心世界,所以说为业感缘起。大乘始教,则认为是赖耶缘起。阿赖耶识,亦名含藏识,或第八识,内中含藏无量无数种子,善恶俱备,每一种子成熟受报时,能变现身心及世界,以领纳乐受或苦受。因种子是一切法之源,而赖耶实为种子的含藏处,所以说为赖耶缘起。大乘终教,则认为是如来藏缘起,亦名真如缘起。真如实体,虽一味平等,无法可得,然为染净缘所熏习,能生种种法,染熏则成六凡,净熏则现四圣。一切众生,不出此十法界,而此十法界,皆不离于真如,所以说为如来藏缘起。圆教则认为是法界缘起。谓一法之生,其因缘势力所流布,有如瓜蔓,无远弗届,以一法起一切法,以一切法起一法,陈陈相因,混合成一大缘起。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任拈一尘,皆牵动全法界,一尘虽微,亦含有全法界的因势在内,所以说为法界缘起。
小乘所主张的业感缘起,虽然没有追本穷源,然其意义,实为众生真相。大乘始教,是观察种现相熏实,因而缘起诸法,然若追问最初种子,从何而来?岂不是由业的习气,所熏习而有。纵使有本有之说,然而若无外缘引发,亦终不能成为现行。根据这一种学理,那么,说赖耶缘起,就是业感缘起,有何不可?大乘终教,是主张真如缘起,然而,真如若无无明熏习,万法亦何从缘起,这无明缘起的谛理,就是三细最初的无明业相,既称为业相,此相当然为业所感召,那么,说真如缘起,就是业感缘起,有何不可?圆教的法界缘起,固然指出:法法的势分,互相涉入,成一大缘起,然若追问:这一个大缘起的幻网,是什么东西,作为它们的开端?事实上,岂不也是萌于心动,心动就是业了,就是业感了,那么,说法界缘起,就是业感缘起,有何不可?综上可知:不论小乘教也好,大乘始教也好,大乘终教也好,圆教也好,其缘起的概念,总不离业感,就是台宗的一念三千,密宗的六大所造,也脱不了业感的窠臼。所以古人才概括地说一句:“宇宙者,业力之网”。这确是洞见症结的卓论。
起信论,对于根本无明的行相,说是三细,即无明业相、能见相、境界相。对于枝末无明的行相,说为六粗,即智相、相续相、执取相、计名字相、起业相、业系苦相。自无始至于今日,万法的缘起,尽于此九相,而此九相,实肇启于无明业相,而终结于起业,及业系苦相。此中明明指出:自有心有境以来,彻头彻尾,皆是业力在操纵一切,业之重要,亦可见矣。起信论原属大乘终教,虽强调真如缘起,然若研讨三细之始,及六粗之终,则皆以业为主。可知所谓真如缘起者,真如空寂,并不能缘起,万法所以终于缘起者,实是心性无明之业,搅此精明本体,变如来藏,成为识藏,而后依正繁兴,遂充塞了十方三世,无有了期。所以学者做工夫,必须在五根对五尘时,观平等真空,参究能所根源,报见八识本体,了悟真如,回到无生无灭的本来际地,这样才能从业系中,解脱出来。
梵语羯磨 karma,别译为业,俱舍光记十三曰:“造作名业”。若论业的性质,有善、恶、无记之分,若论造业的器官,有身、口、意之别。虽然身口意皆能造业,但是,身口二根,所作或善或恶的业,是受著意根善念或恶念之所指挥支配。因此,学者贵能调柔意根,使之不起恶念,意根既已调伏,身口二根,自然也会循规蹈矩,不至为恶了。这样看起来,三业就是一业,学者但把得住意根,则其余五根,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才说: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造作善恶业,所产生的果报,世人往往称之为“天命”。如论语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所谓之畏天命,实在是畏宿业,因为他们找不到,苦乐遭遇的由来,所以就认为:这是天之所命了。亦如外教所谓“上帝的意旨”一样。其实,若说富贵康乐,是上帝的意旨,还有点理由,若说贫穷病苦,也是上帝的意旨,上帝又何厚于此,而薄于彼,偏偏给贫苦人开玩笑?儒家所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是不合现实,同是极其不通的见解和论断。世人往往称一切苦乐得失为运气,这也不明业力相类似的论调。不过,说天命者,还认为有天在主宰,而说运气者,那简直是没有丝毫的来源,而但认为是瞎碰瞎撞的结果罢了。说世间一切的遭际,皆由瞎碰瞎撞而成,抑何滑稽可笑,惜乎众生就是这样的可笑。
儒家说天命,所以对于历史上,一切穷通得失,皆一委于命。今举出四个掌故,依儒家说命口吻,陈述于下,以明其梗概:
(一)命之所有,商岩霖雨,乘一宵之幻梦而来。
这是举出一位,命运好者的故事:言殷高宗时,有傅说者,隐居于傅岩,靠版筑维持生活,高宗梦与之谈话,醒时把他的形貌,告诉百官,使他们到傅氏之岩求之,果有此人,乃举以为相,国中大治。史官为作“说命”三篇,其中有“若岁大杆,用汝作霖雨,”之句,以谕其济世泽民之意。这是说明:傅说得天命,故能乘一夜的幻梦而来。
(二)命之所无,鲁国凤麟,因三日之清歌而去。
这是举出一位,命运坏者的故事:言孔子仕鲁为司空,又为大司寇,摄行相事,鲁国大治。齐人恐惧,送一批女乐队至鲁,季桓子受之,三日听歌观舞不视事,孔子认为国事已无可为,遂辞官他去。因孔子尝以凤麟自比,唐诗咏孔子,亦有“叹凤嗟身鄙,伤麟怨道穷,”之句,故以凤麟喻孔子。这是说明:孔子失天命,故竟因三日的清歌而去。
(三)命与之合,渭演渔父,一朝邂逅,应熊虎而登朝。
这是举出一位,天命与之相配合者的故事:言吕尚即姜太公,年八十,约鱼于渭水之滨,有一次,周文王将出猎,卜了一挂,卦词中有“非龙非螭,非熊非罴,所获霸王之辅。”等语,是日果遇到了吕尚,谈起来非常钦佩,载与同归,立为师尊称师尚父。后来武王灭纣,多出其谋,事成,封之于齐。也有人说:文王梦飞熊,卜之,知有贤人,隐于渭水之滨,乃亲自驾访,而得吕尚。
(四)命与之违,县上故人,廿载艰难,歌龙蛇而去国。
这是举出一位,天命与之相违反者的故事:言晋公子重耳,因骊姬之难,在外游历二十载,不敢回国。有一次,穷困至于绝粮,从者介之推,割股肉煮而献之,后来乱平,重耳归国即位,即晋文公,大赏从亡诸臣,单独忘记了介之推,推也绝口不言,与老母隐于绵上。一日文公外出,有人歌龙蛇之歌,大意言:龙穷饿时,蛇割肉以献,今龙已腾达,而忘了蛇。文公闻之,才记起介之推,使人搜尽绵山不能得,有人主张放火烧山,之推遂焚死,终不肯出。
在上述这四段故事中,有幸有不幸,幸就是世俗所谓之命运好,如傅说、吕尚、以平民忽作卿相,都是属于这一类。不幸就是世俗所谓之命运不好,如孔子,介之推,以圣贤而遭困厄,都是属于这一类。其实,这不过算是举例,在古今茫茫人海中,类似这样幸或不幸的际遇者,难以举数。倘若把这些问题提出来,质问任何一人,乃至宗教家,他们也都不能作一个肯定而合理的答覆。惟有佛家三世因果之说,种子生现行之说,据业受报之说,才能予以圆满的解答。否则以一个版筑的贱民,钓鱼的老叟,仅凭离奇的梦境,忽然登卿相的尊位,握国家的大权,这是不可能之事。又圣如孔子,无论在道德、学问、才能各方面,都是第一流人物,然而终身不得志。至若介之推从重耳流亡二十年,历尽艰苦,甚至自己挨了饿,还要割股肉奉献,照普通的情形说来,一旦重耳登国君之位,论功行赏,当然要以他为第一了。然而事实上,他不但沾不到半点雨露之恩,而且还被火烧死,此事若不依业力来说,若不依三世因果来说,如何会说得通呢!或曰:起先晋文公论功行赏时,忘记了他,当然有错误;后来记起来,派人寻访时,论理就可以出而仕了,他的被焚,误在不肯出山,何得委之宿业。我说:会使晋文公忘记了他,和后来火烧到家中,会使他生起不肯走的一念,这就可知是宿业所感了。由宿业生思想,由思想生行动报应,所以智者鉴果知因,了知系业力所致,并非出自天命也。
世间一切正报依报,千差万别,一切升沉得失,苦乐夭寿,亦千差万别,总括说一句:皆是共业及别业之所感召,舍此之外,并无另外一个主宰,能在那里创造支配。如果有人在创造支配的话,那么一切遭际,皆系于他人掌握,我则无权,我若无权,则善不必修,修之亦不会得善果;恶可以为,为之亦不会得恶果,宇宙真相,人生际遇,又岂是这样的笼统而糊涂。
优婆塞戒经净三归品,佛说:“智者应观外道所说,云一切物,悉是自在天之所作,若是自在天之所作者,我今何故修是善业?”这是说明:万物非上帝所造,亦非彼所主宰。又世人每推步星辰,计算干支,因而断定吉凶祸福,祈禳拜祭,横生其间,不免杀生耗财,造种种业,实皆无益而有害。同经中说:“若以时节,星宿因缘,受苦乐者,天下多有同时同宿,云何复有一人受苦,一人受乐,一人是男,一人是女?”这是说明:命理之不可信,每个人如果真有干支八字,支配一生者,那么,若是同时出生数十人,或孪生兄弟姊妹,此数十人的一生,或彼孪生二人的一生,一切应皆相同,何以有男女,贫富、贵贱、夭寿等的不同?世人迷信上帝造物之说,迷信命理八字之说,他们又那里晓得:佛在二千数百年之前,早已大声疾呼,辟此邪说矣。
世人造作善恶业时,其习气感人第八识中,名为种子。有的种子,其力量甚大,成熟较速,今生便食其报,有的则比较迟缓,或须待至若干世,乃至若干劫,方才发为现行。在现行期中,若无大善恶行,中途渗入,则其所发展的路线,一依其种子的性质,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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